叶适如今的官职是权兵部侍郎,这个权字,大概有代理或者临时的意思,说起来也算是朝廷里的大官,但他居住的地方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家里没有丫鬟,只是从牙行里雇了两个厨娘负责做饭烧水,其他的杂事,都交给了从永嘉带来的管家打理。
管家领着吕柘来到后院,叶适正坐在太阳下看书,看见吕柘到来,叶适并不意外,大概朝廷罢免吕柘的邸报他也看到了,但仍是很高兴,说道:“大人几时回的临安,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吕柘苦笑着说道:“我如今只是一个浪荡的公子,先生才是朝廷里的大员,先生切莫叫我什么大人了。”
叶适呵呵的笑着,说道:“那日在正果寺中,大人的一席话说的渡海大师恍然顿悟,怎么事到临头,竟然也看不开这尘世中纷扰的红尘。”说笑着,管家搬来一把椅子,让吕柘坐了,又奉上茶水,这才告辞离开。
吕柘说道:“我本就是红尘中的一个俗人,从不想洒脱于红尘之外,自然也就被这些俗事所扰,倒是先生洒脱的很,眼下朝廷已经开始向前方运送粮草,北伐不日就要开始,先生却在这临安城中寻了个清净的地方,读书养性,不为红尘所扰。”
叶适淡然说道:“北伐的事情,都在枢密院的掌握之中,叶某虽在兵部,却也无事可做,不过是挂个名字而已。”叹口气,又说道:“我已经向朝廷上了折子,恳请辞去这个兵部的侍郎,出知边境州县,倘若事有万一,或可凭坚城御敌于国门之外。叶某毕生做事注重事功,倘若做事无功,还不如回永嘉去,也省的为天下人所笑。”
吕柘说道:“先生一心为国,天下谁人不知,我今日来,就是受一位朋友之托,恳请先生执笔,写一纸北伐檄文,扬我大宋军威。”
叶适眉头一扬,诧异的说道:“大人与韩太师有旧?”吕柘是皇后娘娘的弟弟,而皇后娘娘又与韩侂胄不和,因此对吕柘替韩侂胄恳求自己执笔写北伐诏书甚感意外。
吕柘说道:“我与太师的公子韩眐相识,韩眐想必先生也认得,昨日我见叶青就在他那里。我本想让他请叶青前来游说先生,但韩眐却不愿让先生生出他以叶青相要挟的念头,因此才恳请我来,我曾听魏斌说先生立志收复失地,在永嘉时又熟读兵书,因此才冒昧前来,恳求先生执笔写北伐诏书。”
叶适微微的点着头,说道:“韩公子生性豪爽,行事光明磊落,我将青儿托付与他,也正是因此,只是太师的此次北伐,却……!”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吕柘不解的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忧虑?”
叶适说道:“韩氏一族自从南渡之后,便追随高宗皇帝,有中兴之功,时至今日,已历五代。今日太师权倾朝野,却不顾先祖的遗志,为朝廷社稷做长久谋划,贪财恋权,先前兴伪学之禁,尽罢天下儒生,以为庙堂之上,以为从此后可以大权独揽,作威作福,不顾圣人礼法,于太庙之上兴建别院,昼夜灯火,歌舞娱乐,以至天下有识之士无不愤慨。这才号召北伐,想以武功炫耀于朝堂,博取圣上恩宠。哎。”
叶适皱着眉头,一脸的无奈,说道:“此番北伐,皆出其私欲,叶某纵然不能阻止,但也决不能为虎谋皮,助纣为虐。”
吕柘这才知道叶适为什么不肯为北伐书写诏书,不是他反对北伐,实在是看透的韩侂胄的本意,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罢了。自己先是在永嘉任知县,想用资本主义的方法成就一番事业,不得已才要投身北伐,也算是弃文从武,竟与韩侂胄的经历有些相似。
虽然被叶适拒绝了请求,吕柘却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想起自己的事情,说道:“我也想从军,披坚甲执锋锐,只可惜从军无门,不知先生能否教我。”
叶适捋着下颌的胡须,摇摇头说道:“大人立志报国,叶某本不该阻拦,但以叶某的愚见,从军却非善策。”
吕柘问道:“这是为何?”
叶适说道:“两军争锋,将士浴血沙场,无论胜负,这善后的事情总是最难,到时国库耗尽民力衰竭,朝堂之上必定是另一番景象,即使太师得胜还朝,这穷兵黩武的罪名也已经为他坐定。倘若两国僵持不下,则必有内忧,哎……。”又是一声叹息,眼睛直盯着吕柘,仿佛对他寄予了莫大的希望。
叶适说道:“叶某送与大人的书不知道大人看了没有?”
吕柘惭愧的低下头,叶适送给他的王安石与司马光争论的书本,他连看都没看就仍在桌子上,这时候大概就放在自己从永嘉送回来的那些箱子里,只是不知道在那口箱子里。
叶适说道:“朝堂之上最忌党争,勾心斗角争名夺利,至天下百姓于一己私利之外,当年荆国公与温国公相争,苦的却是朝廷社稷和天下百姓。大人有陈亮公之奇才,当此非常之时,应置身事外,以免受其波及,待事后大变突起,或可为朝廷社稷,江山百姓尽一份心力。”
战争还没有开始,叶适已经看到了结束之后的事情,想起皇后娘娘和杨次山对自己所说的话,吕柘不得不佩服他的深谋远虑。但叶适的话却并没有打动他,吕柘已经下定决心要依靠这场战争为自己赢得一个基础,不管这是谁的战争,也不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自己都一定要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一个坚实的基础,一旦有了这个基础,自己就可以不受干扰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是皇后娘娘或者是韩侂胄都不能左右。
但这个想法却不能对叶适说,吕柘笑了笑,说道:“先生多虑了,我大宋有长江天险,进可攻退可守,纵然战事出现万一,金人的骑兵也只能隔江叹息。”
叶适轻轻的摇着头,说道:“长江,也不过是一条水沟罢了。”
吕柘装作不解的样子,傻乎乎的说道:“先生说笑了,天下那有那么宽的水沟。”
叶适微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吕柘起身告辞,叶适送到门口,说道:“大人倘若要从军,请听叶某一言,战场之上,凶险难测,切忌持才轻敌冒进,以免身陷不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