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附近的街区均已经被东厂和镇抚司的缇骑校尉封锁,连五城兵马司的军卒都被挡在了外围布设第二道防线——不用说这也是吕芳的部署,在这风云激荡变生俄顷之际,也只有东厂和镇抚司这样的特务机构最忠心于皇上,也最值得皇上信任。
策马匆匆到了贡院,朱厚熜才现情势远比吕芳汇报的还要恶劣得多:贡院街道的一端挤满了举子,个个泪流满面,神情激愤,不时喊出阵阵“乱法祸国”、“凌辱士林”之类的口号。街口上,主考官内阁学士、礼部尚书高仪,副主考礼部侍郎杨慎和十八位房师面对着几千名举子,不停地拱手作揖,用嘶哑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士子学人要遵国家法度遵君父诏命之类的话,可他们的话被淹没在几千名举子激愤的声浪之中,有人怒骂他们是“衣冠蟊贼”、“斯文禽兽”,更有人高声喊着“国朝养士百五十年,杖节死义,用在今朝。”
听到对面的士子喊出自己当年在左顺门喊出的那句传诵天下的话,杨慎泪流满面,羞愧难当地跪了下来。他一带头,高仪和那十八位翰林出身的房师犹豫了一下,也跪了下来。
无论今科中与不中,这些考官都算是自己的老师,而且他们大都是名满天下的理学大师、士林楷模,此刻却给自己下跪,那三千多名举子不禁都愣住了,喧嚣的贡院街顿时又成了死寂之地。
死寂之中,突然有一位站在前排的举子高声喊道:“今日之事与各位大人无关,我等为天下士子仗义执言,累及各位大人也是情非得已。各位大人快快请起!”
高仪说:“你等虽是人中翘楚,却还未曾登科入仕,安心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正经之事,莫要随便妄议国政……”
又有一位站在前排、抱着孔子牌位的举子高喊:“礼失求诸野,如今服蟒腰玉之人,皆为苟全性命以保禄位的衣冠蟊贼,不足为家国万世谋。我等士子既为国朝根基,朝政有失,为何不能言之?”
刚才说话的那位举子也说:“高大人、杨大人,你二人当年也是义气之士,大礼仪之争慷慨激昂,感天动地;东顺门之变碧血斑斑,万世瞻仰,载诸史册足为国朝之旌表。却不曾想到杖节死义的王相等十六位君子去日不远,音容宛在,当初一同伏哭东华门的同志如今成了衮衮大员之后,却是一意奉迎君上,任由奸佞之臣改祖宗之成法,变天下之大义,行祸国殃民之乱政,致使国朝根基动摇,礼乐崩坏!”他厉声喝问道:“你二人既身为士林贤达、朝廷重臣,不思劝谏吾皇,还有何颜面呵斥我等?”
高仪羞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身旁跪着的一位房师接腔说:“各位后进俊杰,想你等自束受教便寒窗苦读,历经几场文战,走到今日也着实不易,莫要逞一时意气,坏了一世功名……”
“士林受辱,衣冠蒙羞,家国动乱只在旦夕之间,还谈什么功名不功名!”抱着孔子牌位的那名举子高声骂道:“我等非是为自家争,而是为着天下斯文,休要拿功名来诱惑我等!朝廷不尊礼教,凌辱士子,这功名不要也罢!”
举子们的激愤再一次被激起来,齐声高喊着:“朝廷不尊礼教,凌辱士子,这功名不要也罢!”
紧紧跟随在朱厚熜身后的吕芳见他听的入神,悄悄凑到他耳边说:“适才说话的是江西举子何心隐,先前那位是湖广举子归嘉树,都是名满江南的大才子,此前就数他们闹腾得厉害,在举子中影响非同寻常很大,未得主子恩准,东厂和镇抚司也不好拿他们……”
听他说到归嘉树来自湖广,朱厚熜突然想起来张居正就出自这一科,忙问:“张居正呢?他可曾参与此事?”
当时他曾经动过将张居正接到身边来悉心培养的念头,最后想到拔苗助长的做法反而会对张居正的成长不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他记得张居正登科就在嘉靖二十三年,应该也是参加了这次的罢考事件,他很想知道年轻时的张居正对嘉靖新政的看法。
吕芳曾经听主子不止一次提起过那名动湖广的“神童”张居正,因此对张居正也很关注,曾专门派东厂和镇抚司的人查探过他,便说:“回主子,他也有份参与,不过多是与那归嘉树一道,想必两人私交甚笃,受其影响也未尽可知。”
“他啊!”朱厚熜突然笑了:“一个毛孩子,懂得什么?”他想了想,又问:“那海瑞呢?他可曾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