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点门路的太监都拜在吕芳门下当干儿子,朱厚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地里还很同情吕芳——他们这号人自幼就被处以宫刑送入禁宫,隔绝了亲情人欲,最缺的就是这个,最羡的也是这个。吕芳守规矩,从不与宫女搞对食结菜户(注),也只能收几个干儿子承欢膝下,虽是虚情假意,却也聊以自慰。若是连这个都不允,非但有失人道,更对不起这个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伴。
还在俯案处理公务的吕芳头也不抬地随口应道:“是冲儿啊,进来吧。也只你孝顺,能想着你干爹夜来辛苦,又给你干爹送宵夜来了吧?这大晚上也不歇着,真是难为你了。”
孟冲进了司礼监的值房,尴尬地说:“回干爹,儿子今日遵着干爹的吩咐在禁门外当值,未能亲自给干爹送来宵夜。不过儿子早就吩咐了下去,可能稍缓些时候,那些奴婢就给干爹送来了。也是遵着干爹的吩咐,不敢铺排,只一碗葱姜面片,不过儿子倒觉得那样也太俭省了些个,怎么着也该给干爹弄个小菜佐餐的……”
吕芳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胡说!主子万岁爷的宵夜也不过如此,我们这些奴婢还敢嫌俭省么?打量着宫里有花不完的钱是么?”他仍看着手里的奏折,说:“你既在禁门当值,却又为何要跑到我这里来?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这是内宫二十四衙门排头的司礼监,宫里宫外几万双眼睛都在盯着呢!你没有要紧之事就不要老往我这里跑,孝顺不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老实办好了主子派给你的差使,让你干爹我在主子面前能直着腰杆替你说话,这便是对你干爹最大的孝顺!”
孟冲偷偷抹去了头上的汗:“是是是,儿子晓得了。”
“晓得了还不滚回去当值?值守禁门也敢擅离,被旁人晓得了闹将起来,干爹在主子面前也不好为你说话。”
“回干爹的话,儿子……儿子方才接了个本子……”
“这个时辰还有人递本子?”吕芳疑惑地问道:“是什么地方的人递进来的?可是有天大的冤情?”
“回干爹,儿子也不晓得,不过他可不是平头百姓,是个五品的官儿。”
“不是民本你也敢接?懂不懂规矩?”吕芳更加疑惑了,但手头上那份镇抚司派往南京的密探关于江南诸多藩王宗亲异常举动的密报实在太要紧,他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份莫名其妙的奏疏,就问孟冲:“哪个衙门的?为何不让他明日送通政使司去?”
“那人自报家门说是翰林院的修撰,叫……叫……”孟冲好不容易想了起来:“哦,叫6树德!还说自己是个探花郎。”
尽管听到“6树德”这个名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只要不是兵部的急报,吕芳觉得总不比手头上那份关乎主子皇位安稳的密报重要,便吩咐孟冲说:“好生把刚才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
当了二十多年的内相,每天要帮着主子处理的政务奏折不知凡几,吕芳早就练就了一心多用的本事,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头的密报,一边听孟冲絮絮叨叨地讲述刚才生在禁门口的事情,嘴里还打趣他说:“也就你孟冲这个窝囊废能让那个书呆子给唬住,还真接了他的本子巴巴地给我送了来!换了提刑司的人当值,不把他拿下问个‘有违宫禁’之罪,也早用鞭子将他赶走了!唉,你倒叫你干爹说你什么才好?你人老实,在尚膳监的差使办得也好,主子经常夸奖你,干爹便想抬举抬举你,让你干点别的差使长点本事,谁曾想终归还是烂泥糊不上墙!”
等听到孟冲说到那个名叫“6树德”的翰林院修撰脱了官服要以百姓的身份递进奏疏,吕芳顿时紧张了起来,扔掉手上的密报:“说个话都不利索,更不分事体轻重大小,我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了!把本子拿来我看!”
孟冲赶紧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两份奏疏双手呈上。
一份奏疏上面赫然写着“参奏翰林院掌院陈以勤辜恩背主媚上压下及职分有失疏”。吕芳心里说,原来这个6树德参奏的是本衙门的堂官,难怪如此激愤难平,要舍弃官身职位来上疏,正要打开来看,却现手中另一份奏疏的封面空无一字,不由得愣住了。
注:对食、菜户——自汉朝而始,宦官无妻而宫女无夫,由此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称为对食。明朝永乐之后,宦官地位上升,宦官宫女若两情相悦,更可结为相对稳定的伴侣,共同生活,形同夫妻,称为菜户,成为宫中公然允许之事。</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