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礼、尊礼两派这么快就撕破脸面公开争斗,看来是前一段时间积压的怨气实在太大,逮着这个天大的机会就爆了出来。这让朱厚熜十分生气:大敌当前,变在俄顷,你们这些朝廷重臣不思战守之策,还囿于党争,简直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要被鞑靼攻破京师亡了大明,你们这些大臣就在阴曹地府或鞑靼军队的战俘营里继续斗嘴掐架去吧!
不过,李春芳这样激烈的言倒让他冷静了下来,仔细一想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朝政大权把持在议礼派的手中,但尊礼派却因维护封建正统礼教,得到了士林和大部分中下级官员的同情和支持,两派势力其实不相上下。眼下议礼派大将、兵部尚书丁汝夔被停职,肯定会削弱议礼派的力量,两派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可能被打破,为防尊礼派趁机坐大,也得要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行!当然,象李春芳建议的那样将高仪革职问罪是断然不可取的,天平不能太失衡,两个驼峰之间的高度也要基本相当才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这个皇帝安然舒适地坐在驼峰之间,以自己的意愿驾御大明王朝和整个文官集团。
打定了主意,朱厚熜说:“内阁掌中枢之职,上承朕意,下领百官,九州国运,亿兆民生,其任该何等临渊履薄方不负社稷之托!乃有阁员高仪议政处事屡屡浮躁,举止无措贻误国事,朝议痛恨,朕思痛心……”
见皇上把话说得这么重,朝堂之上诸位大臣都是浑身一震,都是同样的反应却是两种心情,以夏言为的议礼派官员暗中窃喜,高仪的头上冷汗潺潺而出,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停顿了一下,朱厚熜又说:“然高仪既身为阁员,议论朝政乃是职分所司,朕念其素怀忠君报国之心,秉承太祖高皇帝‘无心为过,虽过不罚’祖训,罚其三月俸禄以施薄惩。”
依皇上刚才的话,别说是将高仪革职查办,就是将他贬谪充军甚至身送东市都有可能,最后却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诸位大臣又是浑身一震,再次感受到了那神鬼难测的天心圣意。
高仪也愣了一下,这才重重地叩头,哽咽着说:“臣谢皇上隆恩!”
朱厚熜淡淡地说:“起来吧。朕说过,御前议事,但有所想绝无藏私,这便是最大的忠。朕还不算太过昏庸,不会做那诛心之举。”接着,他对众位大臣说:“众位爱卿,你等都是饱读史书之人,该当晓得牛李失和,盛唐故有旦夕之祸;新旧交争,蒙元遂知天下可为。如今鞑靼犯境逆贼谋反,正值国家危难存亡之秋也。你等该精诚团结,齐心协力才是。若再逞一时之意气,误了军国之大事,累及社稷安危,天理国法难容!”
夏言和高仪不管心中做何之想,此刻一起跪了下来:“臣等谨尊圣命,共赴国难,匡扶社稷!”
朱厚熜心里也明白,指望这些斗了一辈子的大臣就此握手言和那是休想,眼下也只能希望他们以国事为重,暂时将矛盾搁置。大敌当前,他不愿意多纠缠这个问题,便说:“如今局势危急,其他事体皆可放在一旁,我等君臣要赶紧商榷议定战守大计。诸卿家若有良策快快道来。”
这么大的事情,夏言、李春芳等人都不敢随便说话,只有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以勤第一个跪了下来上奏,说鞑靼虏贼与仇逆叛军合兵一处,其势必不可挡,而眼下京师空虚,建议朝廷即刻迁都南京以避其锋芒。
迁都一事非同小可,陈以勤此议一出,诸位大臣都大惊失色,连朱厚熜都震惊了,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见皇上还在沉吟,陈以勤更进一步说,此前由举子罢考风波引的一系列朝政之争以及今次仇鸾公然谋反都表明新政不得人心,为国朝江山永固计,请皇上顺应民意下旨废除新政……
朱厚熜冷笑一声:“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瓦刺大军进逼京师,也是你翰林院出了一位侍讲学士徐珵,哦,便是其后谋划‘夺门之变’,更以谗言鼓惑英宗先帝,致使匡扶社稷的功臣于谦于廷益被冤杀的那个徐有贞,他建议朝廷南迁以避兵祸。陈学士,你可还记得当日于谦是如何回答他的么?”
朱厚熜怒视着陈以勤,一字一顿地说:“倡议南迁者乃是怯懦无能之辈,当斩!”</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