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嘉靖帝朱厚熜的乘舆自皇极门出来了,随行护驾的并不是以往那些高大魁梧、仪表堂堂,被称为“大汉将军”的御林军校尉,而是由一身戎装的高拱、俞大猷两人带着京师营团军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前开道,镇抚司大太保杨尚贤领着几个太保护卫在乘舆左右。
乘舆的后面走着一大群穿着大红色官服的一、二品大员,领头的是内阁辅夏言,次辅翟銮和阁员李春芳带着六部九卿紧随其后,这些朝廷大员脸上大都有淤青的伤痕,个别人头上还蒙着渗出血迹的绷带;而且,内阁阁员里少了高仪和徐阶两人,六部九卿里少了户部尚书马宪成、刑部尚书韩以达、都察院都御史陈镒和太仆寺卿许辰善等四人。
走在朝廷大员身后的是司礼监掌印吕芳、坤宁宫管事牌子陈洪和乾清宫管事牌子黄锦三位太监,在一大片绯红色官服中,他们那身粗布衣裳显得格外扎眼。
比之这些,更让文武百官感到疑惑的是,这群执掌朝政的衮衮诸公中却多了两人,一个是此前被圈禁在府的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太师英国公张茂,另一个是已被皇上弃用闲置多时,只挂了个翰林院掌院学士虚衔的武英殿大学士严嵩!
顾不得寻思为何今日会是这样的阵势,皇上的乘舆已经出了皇极门,礼部鸿胪寺的礼宾官赶紧出了号令,午门广场上的文武百官转身面向缓缓而来的皇上乘舆,一起跪伏在地上,齐声道:“臣等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一抬手,乘舆停了下来,八名内侍缓缓将乘舆放在了地上。夏言赶紧带着内阁阁员、六部九卿和张茂、严嵩等人走到了朝臣班队前面跪下,高拱、俞大猷及镇抚司大太保杨尚贤等人,以及吕芳、陈洪和黄锦也都在原地跪了。
一夜未眠,朱厚熜面色有些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挥之不去的抑郁。他迈步下了乘舆,环视了一周跪伏满地的官员,说:“大家都起来吧!昨夜京城生了一些本不该生之事,让诸位爱卿受惊了。”
朝臣班队中有人出一声高呼:“天佑大明,天佑吾皇!”
所有的官员都回过神来,一起高呼:“天佑大明,天佑吾皇!”
看见好些官员流出了激动的泪水,朱厚熜的嘴角微微翘起,象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却更带着挥之不去的嘲讽之意,淡淡地说:“说的不错,赖有皇天保佑,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呵护,更有诸位爱卿这样的忠良之臣匡扶社稷,些许宵小逆天作乱又何足挂齿!只要我等君臣一心,共襄国难,我大明必定如日中天!”接着,他唤了一声跪在最前面的夏言:“夏阁老。”
夏言躬身答道:“臣在。”
“今日能来参加早朝之人都是敬心王事,谨守臣职的忠臣良吏,着吏部记档,此前有降级、罚俸等处分的一律豁免,无有处分的记劳绩一次,明年京察之时若有缺失之处,可减一等处罚。”
所有官员心中都是一阵狂喜,取消降级、罚俸等处分倒在其次,记劳绩和冲减京察处分太重要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在六年一度的京察之中,南北两京各大衙门的官员均要写出奏疏,自述这六年来臣职有无缺失,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都察院或皇上委派的官员主持考核,四品以上的官员的奏疏上呈御前由皇上亲自考核,年老有疾者致仕,疲软无为及素行不谨者关带闲住,浮躁及才力不堪其用者贬谪罢黜,贪酷不法者削籍为民。为了避免京察流于形式,更为了防止主持京察之人徇私舞弊而包庇亲信或排斥异己,京察之后还有“拾遗”,由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予以纠劾补漏,那些能走通权臣门子躲过京察的官员却很难逃过两京几百名给事中、御史这些言官锐利的眼睛。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为朝廷办事,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出差错?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得罪旁人?而官场关系盘根错节,任何一点疏漏都有可能成为京察和拾遗中被人揪住不放的把柄!最最要命的是,谁也不能为在京察中被处以贬谪、罢黜、削籍等各种处分的官员说情,连皇上也不可以,而且,京察中被罢官者终生不复用,等若彻底断送了官员一生的前程。因此,自明太祖朱元璋定下这一监察考核制度而始,京察便是高悬在明朝所有官员头上的一柄“达摩克斯”之剑,始终让每一位官员都提心吊胆地生活在京察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