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颇为不喜这样的俗套虚礼,但严世蕃却说相府之家,若是没个规矩,只怕会被旁人耻笑,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严嵩也就随他去了。
温言吩咐家人都散了,严嵩又迈步向书房走去,严世蕃赶紧跟了上来,说:“爹,家中有个客人还请爹拨冗一见。”
“是不是鄢茂卿?”
“回爹的话,景修(鄢茂卿的字)几次登门拜访,爹都不在……”
严嵩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鄢茂卿来家里,可带了什么东西?”
“回爹的话,景修到家里来,只带了十坛子黄酒。”
十坛子黄酒?严嵩心里冷笑一声,鄢茂卿是他的门生,他怎能不知这个人的品行。往年也是送十坛子黄酒,里面倒有五坛子的金银珠玉,这等拙劣伎俩,旁人一猜便知,他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我是内阁辅臣,他是大明职官,若为公事,可去内阁找我,内阁也可派人到官驿和他谈;若为私事,我严家与他并无私事可言!还有,”严嵩盯着儿子,郑重其事地说:“你记住了,非常之时,家中更要立下一条规矩,不可再受人私谒,省得招人闲话,惹出什么是非来!”
严世蕃与鄢茂卿是酒色财气同道中人,加之鄢茂卿又长期出任巡盐御史这天子第一号肥缺,大把的银子送上去,早就与严世蕃结成了打断胳膊还连着筋的好朋友,听父亲这么说,自然要为鄢茂卿打抱不平:“儿子知道爹修身持谨,一尘不染。不过,景修是爹的门生,进京来若是不来府上拜望,倒让人觉得他不懂礼数,更要怪他忤逆师长了。”
严嵩气哼哼地说:“他若是如胡汝贞(胡宗宪的字)那样,只带文章不带那些阿堵物,谁能拦他!”
听到父亲提起那个不但不送银子,当面连句奉承话也不会说的余姚县令胡宗宪,严世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爹,儿子就不明白,你为何那样看重那个七品芝麻官!从江南逃回来的官员那么多,旁人千请万请求爹具保,爹一个也不允,倒是对胡宗宪,不但为他具保,还要举荐他升任正六品的大兴县令。儿子可听欧阳世伯说了,吏部有人抱怨爹为援引门生不遗余力呢!”
严嵩轻蔑地一笑:“不外乎就是徐阶不喜为父取他恩师翟銮而代之,说上几句酸话而已吗?翟銮回府休养是皇上的旨意,与我何干!再说了,我举荐胡汝贞,也是为国用贤,任他旁人说三道四,皇上睿智,即时就将我的奏疏批红照准了。”
“爹当然是内举不避亲,可旁人却不这样认为啊!他们都说,是皇上看在爹的面子上才升了胡宗宪的官;甚至还有人说,不定胡宗宪给爹送了多少银子呢!”
“胡说!”严嵩怒道:“我门生遍天下,其中可堪大用之才,惟胡汝贞一人!说那些话的人也不去访上一访,他胡汝贞出身贫寒,为官又清廉自省,哪有许多银子送我!”
“是是是,”严世蕃见父亲动了真怒,连忙赔着笑脸说:“儿子知道,自从胡汝贞被爹列入门墙,爹就一直以国士视之,举荐他升官也是怜惜其才。”
严嵩缓和了语气,说:“你自家也要记住,胡汝贞才能卓异,又不贪财,日后必有一番作为,成就也定不在你之下,你平日要多和他亲近,不要老和鄢茂卿那样的人搅在一起。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他过从甚密,对你的官声风评可是不利!”
“爹责的是,儿子记住了。”严世蕃说:“不过爹放心,今日来客可不是鄢茂卿。”
“是谁?”
“贺兰石,京城最大的商行昌隆号的大东家。”
“一个商人?他来见我作甚?”严嵩又沉下了脸:“你便是为此专程将我请回家来的?”
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诡异地笑了:“爹何不亲自与他晤谈?儿子敢以性命担保,爹听了一定很高兴!”</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