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略微停顿了一下,顾?侧过身子,伸出右手的中指,在几案上写了一个“亲”字,接着又写了一个“贤”字,然后抬起头,对正凝神看着自己的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说:“益藩虽在藩篱宗亲之中得至近至亲之利,但他毕竟不是太子,当今皇上受命于天已历二十四年,那些勋贵重臣也断无胆量伪造正德先帝遗诏。如此说来,他所持之者,不过是一个‘亲’字,我辈可揭出一个‘贤’字来破他!”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喃喃地说:“‘贤’字?”
“是!”顾?说:“克成靖难之大业,乃至再造中兴之宏图,重立贤君清平治世。若益藩尚称贤明,我辈士子自然该当奉之为九州万民之主,但他若是不贤不明,甚或昏庸无能,莫非还要非立他不可吗?”
说到这里,顾?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让两位青年士子仔细品味自己话里的深意,然后才缓缓地说:“你二人来南都已有一段时日了,就依你等所见所闻,监国益王的所作所为,可称得上一个‘贤’字吗?”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仅以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来南都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就听说了监国益王朱厚烨的诸多劣迹,关于他在藩邸之时不学无术、不孝敬父王母妃、虐待王府属官等等的传言颇多,即便都不足为信,但他被拥立为监国之后,也有很多失德乱政的所作所为,比如他绕过礼部有司,指派内监强抢民女充掖宫闱,以至于淫死童女一事已令人指;更不用说还在江南诸府加征所谓的“靖饷”,敲骨吸髓以盘剥百姓。如此荒淫无道之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绝对与一个有道贤君沾不上边。
但是,就以这个理由来“舍亲立疏”未免也难以服众――旁的不说,顾?所拥立的辽王朱宪是什么玩意儿,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心知肚明,此人平庸怯懦,才资平平,更贪婪好货,荒淫酒色,比之益王也不见得能好到那里去!
而且,辽王朱宪还有一个难以让人苟同的毛病:他与从前的嘉靖皇帝一样,崇信道教,迷恋方术,曾被敕封为“清微忠教真人”。以前如此,还可以为他辩解是为了逢迎君父而上行下效,但嘉靖皇帝已于前年幡然醒悟,斥退了进献方术的杂毛老道,并停止了一切修道斋祀活动,他却还是我行我素,终日跟一帮淄衣羽冠之流混迹一处,不是建醮作法,就是立鼎炼丹,将荆州一府搞得乌烟瘴气,令那些受教于孔孟、独尊儒术的官绅士子提及此事便痛心疾。
因此,若是吹毛求疵起来,辽王与益王也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之差,又何尝是一个贤明之人?甚或可以说,将普天之下数以万计的藩王宗亲拉到一起遴选,只怕也很难找到一个既贤且明之人,可将靖难大业和大明中兴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不过,既然拥戴谁来主持南都大局,关系着靖难大业乃至大明中兴的前途命运,那么退而求其次,或者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可是,虽说益王有这样那样的失德乱政之处,但毕竟占了至亲之利,而“少不越长,疏不间亲”是伦常准则,是祖宗成法,在道义上已占尽上风,区区“不贤”的理由,只怕很难得到南都那些官员士子的赞同――要知道,他们既然能因为新政违背了固有的祖制便对抗朝廷,可见都是坚守祖宗家法、墨守成规的卫道士,在立君立储这样的大事上,肯定也会要求不折不扣地按祖宗家法办事,让他们接受“立君以亲”的主张,何其之难……
再者,益王此刻已被拥立为监国,执掌南都大政,君臣名份已呼之欲出,要想改变这种既成事实,又何其之难!莫非真要凭借着顾?带来的湖广各军镇府兵和所借到的南蛮异族土司家兵,在太祖陵寝之地闹出一场全武行,将刚刚平静下来的南都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吗?真要那样的话,南都的百姓要再一次惨遭兵乱是自不待言之事,而且,江南的文武官员、士子儒生势必会因立“益”和立“辽”而分裂,陷入激烈的争执之中,无论立谁,都会使另一方心怀惊惧,难以自安,别说是和衷共济,戮力同心克成靖难大业,能否守住江南半壁江山都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