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说:“即便牛君儒、雷泽清等湖广官员所说的辽藩那些劣迹都不足为信,你们知不知道,辽王抵达南都不到一月,已从旧院采买了十余位女史?这还不算,还点着名儿要媚娘、婉娘姐妹,买不成就要硬抢,若非我得到消息,带着人去阻止,只怕她们早就被那辽王弄到了军营之中了!”
张居正大惊,追问道:“这……这是真的?”
“你二人忙于国事,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何心隐冷笑着说:“你道她二人如今借宿翠娘这里,所为何事?你道这等紧要关头,我还将她二人也攀扯进来,又为何事?莫非还要如往日一般,请她们来唱曲佐酒,陪你我三人做长夜欢饮不成!”
张居正怒不可遏地喊道:“无耻!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请两位贤弟恕愚兄放肆浪言!”何心隐冷冷地说:“若论卑鄙无耻,只怕那些个所谓‘文坛祭酒’、‘士林领袖’,比之那些个天潢贵胄也不遑多让!他们口口声声说仁者爱民,动辄就说什么为民请命,解民倒悬,为了自家头上那顶劳什子乌纱帽,这些通通都是狗屁!你们当日不是对新明朝廷加征靖饷一事深表愤慨吗?为何在《致南都诸先生公启》中不将此虐民苛政也一并写上?莫非你们已经知晓,你们那位顾公在贵省已即行开征靖饷了?哼!新明朝廷原本打算加征三百万两靖饷,还多由两淮盐商及苏、杭、松江等地织户承担,分摊到南直隶、浙、赣、楚诸省百姓头上,每亩不过加征二分,每丁亦只加一分。你们可知道,你们那位顾公在贵省加征多少?每亩五分,每丁二分!”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当日也曾对加征靖饷一事,向顾?提出过异议,被顾?以“靖难大局为重,舍此别无他法”的理由说服了,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拥“辽”派不但已在湖广即行开征,而且所征的赋税竟是如此之重,比新明朝廷出一倍有余,不禁都惊呆了,怔怔地望着何心隐,嘴里喃喃地说:“这……这是为何?”
“为何?莫非你们那位顾公未曾对你们说起过,他收买那些西南土司需要多少银子?借得那些南蛮异族之兵又需要多少钱粮?以湖广一省之财力,每年若不加征一百万两赋银税粮,又怎能羁縻那些土司,怎能支撑起这支大军?你们湖广向来只产粮米,盐业、棉业都比不上南直隶及浙省,这一百万两银子不从百姓身上榨取,又从何而出?”何心隐恨恨地说:“看吧!若任由他们这样穷兵黩武,民脂民膏竭尽之后,只怕他还要在你们湖广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法!哼,我若是监国,就让他继续这么闹腾下去,倒要看看他还能可笑可耻到何等地步!”
“你……”初幼嘉气哼哼地说:“你这只是妄加猜测,你可以此度天下人,却不能以此度顾公,顾公抚楚多年,政声卓著,我楚地之民数次联名上奏朝廷,请为其建生祠、功德牌坊……”
何心隐打断了他的话:“不错!当年之顾?的确如此,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大事当头,什么政声不政声的,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就以他借得南蛮异族之兵一事来说,那些土司家兵纪律败坏,贪暴成性,又最是桀骜不逊,骄纵不法,一路行来打家劫舍,掳掠**,非但贵州、广西、四川等省百姓深受其害,连南直隶与你湖广也未能幸免。”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沉痛地说:“或许你们还不知道,就因如此,原本持定中立的西南诸省已决意顺应朝廷,均在厉兵秣马,欲兴师进犯江南数省;甚或还不止如此,南直隶与你湖广边地数州县也迫于士民之强烈要求,自组织乡勇民团,封锁要道,关闭城门,号称要保境安民,新明朝廷之诏命、监国益王之令旨已无法大行于江南诸省,眼下别说是克成靖难、再造中兴,江南能否自保也在两可之间!”
出于长期以来对顾?的崇敬和信任,对何心隐所说的这些,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他说的又是那样确凿,而且,那份沮丧和痛心也不象是装出来的,让两人又一次迷惘了。
张居正摇了摇已经涨疼欲裂的脑袋,忙说:“事态紧急,变在俄倾,孰是孰非如今已不必论了!我等要即刻赶回馆驿禀报顾公,告辞了!”
“还要去送死吗?”何心隐急了,吼道:“朝廷动手也就在今夜了!只要梁芳庭那边设宴顺利擒下心怀异志的奢家土司及几个攀附顾?的营官、千户,早已整装待的锦衣卫和王府家兵便会直扑馆驿,死活不论也要把顾?拿下,你二人去了,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初幼嘉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嚷嚷着说:“便不能救,在下二人也不愿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