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过头,只见先前逃跑的那些护卫又跑了回来。大概是刚才其实并未跑出多远,担心将“钦差何大人”丢下独自逃命无法回去交差,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跑了回来,见不是朝廷的兵马,胆气更壮,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冲到近前,带队的那位裨将手中高举着一面号牌,傲慢地喝道:“中军帅府的人在此!是哪个贼囚攘的带队?上来回爷的话!”
刘旺见来了一位军中长官,赶紧跳下马来,单膝跪倒,媚笑着说:“小军刘旺给爷见礼了。敢问爷是……”
“啪”地一声,那位裨将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凭你也配问本将军是谁!”
刘旺被打得呲牙咧嘴,却不敢躲避,赔着笑脸说:“小军该死,小军该死……”
“我且问你,方才是你冲撞了钦差何大人的车驾?”
听到“钦差”二字,刘旺象是被马蜂蛰了一样,惊恐地跳了起来,随即又赶紧跪了下来,而且是将两条腿都跪了:“小军不知道这位大人是钦差大老爷……”说着,转头吆喝着手下的弟兄:“钦差大老爷在此,还不快快下马参拜!”
“没眼色的贼王八!”那位裨将跳下马来,劈头盖脸地朝着刘旺和他手下的兵士身上乱抽乱打:“这位钦差何大人乃是南京兵科给事中,奉监国令旨巡按徐州,你等竟敢如此无礼!”
那些“钦差何大人”的随行护卫或许是气愤这十来个兵士让自己虚惊一场,也纷纷掉转枪杆,朝着他们的头上身上乱打一气。刘旺和他手下的兵士跟刚才那群百姓一样,被打得嗷嗷直叫,不迭声地讨饶。
何心隐觉得十分解气,但见初幼嘉又面露不忍之色,便摆摆手说:“罢了。本官问你,这些百姓究竟犯的是什么罪?”
有中军帅府这些凶神恶煞的护卫在旁边监督,刘旺再也不敢拒不回话,老老实实地说:“回钦差大老爷的话,徐州大帅府传下令来,凡逃匿北方者,一律以叛逆乱民论罪。这些刁民本是徐州周边村镇的人,却要逃往北边,被小军拿获……”
听说这些百姓要逃往北方,何心隐立刻就想起了新明朝廷加征靖饷一事。当日颁行法令之时,他就很不赞同,曾上书监国恳请缓行,被监国益王斥责曰“不察时势,书生之见”,令他心里很不痛快,若是能搜集到加征靖饷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的证据,不但可以证明自己当日有先见之明,更有可能说服监国废弛这样的虐民之政,可算是为黎民百姓做了一大善事。于是,他吩咐随行护卫给那些百姓松绑,并将刘旺等人远远地赶到一边,然后跳下马来,态度和蔼地问那些百姓:“你们为何要逃往北边?”
那些百姓哆哆嗦嗦着不敢回话,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也上前好生劝说,终于有一位老者开口了:“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不定哪天就被老天爷收了去,小民也不想逃,实在是活不下去啊……”
话音刚落,那些百姓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吃的被抢光了,房子也被烧了,什么都没了……活不下去……活不下去……”
三人赶紧温言抚慰,好不容易才使那些百姓平静了下来。何心隐又诱导式地问道:“可是赋税过重,令你等无以为生,只能抛家弃田,远走他乡?”
那些百姓的回答令何心隐颇感失望,可能是因为徐州地处两军对峙的前线,一直由军事长官统管全局,并没有指派专门的民政官员负责抚牧百姓的缘故,那些人还不知道新明朝廷加征靖饷的政令。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幸运之事――再重的赋税总还有个限度,实在缴纳不起还可以拖欠,尽管要被官府的衙役捉去吃板子、下大狱,但拖过一日算一日,总能勉强对付过去。而那些负责征粮的兵士却如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翻箱捣柜、掘地三尺地也要将百姓最后一颗粮食全部抢光。胆敢不从,牵牛扒房都是小菜一碟,火气上来直接就是“咔嚓”一刀,比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还要凶狠上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