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达琳站在莱克特堡高处的走廊, 透过敞开的窗子, 刚好能看到葱郁的树林和宁静的湖泊。
“几乎像是画。”她端详着四周的景色, “就差几只于湖面嬉戏的天鹅。”
“嗯?”
“和童话里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威尔背靠着窗户,听她的感叹, 禁不住笑出声。
“可惜莱克特一家的结局不如童话里那么美好。”他说。
“发生了什么?”
半晌过后, 威尔只是摇了摇头。
在能追查到的资料里, 只写明了汉尼拔·莱克特由法国的医学院毕业。
他在巴黎的监护人是其婶母,据说是位美丽的日本女性。然而那已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当事人早就离世, 线索断在了这里。史达琳本以为威尔能查到更多的细节, 可看来, 除却这座城堡外,也没什么太多的进展。
走廊空荡寂静,阳光洒进来,映照着在空气中上下沉浮的灰尘。
“汉尼拔在法国的时候,这里曾经被苏联拿来当做孤儿院使用, 但没多久苏联便解体了。”威尔平静地开口。
“威尔,”史达琳抚摸着古老又破败的墙壁, “家园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站在身侧的男人沉默不语, 他微微低了低头,湛蓝的眼眸里浮现出几分不确定的神色。
“我的家庭并不能称得上圆满。”
“当然。”史达琳像是理解也像是自嘲般扯起嘴角,“我也差不多,但再糟糕的童年,也会有那么片刻温馨的回忆——连嘉莉都会对母亲偶尔流露出的关怀感慨不已, 假设给你个机会,重新回到幼年记忆最美的家园时,你会愿意吗?”
“你呢,克拉丽丝?”威尔不答反问。
史达琳也不知道。
时至今日,她仍然会梦见自己的父亲。她步入幼时的家园,父亲敞开怀抱,紧紧地抱住史达琳,大声称赞她接连逮捕了好几名罪犯,并在餐桌上骄傲地支持她对抗克伦德勒的压力,继续走下去。
多么诱人的场景啊。
然而梦中的父亲十几年不曾变化,他依然身材高大、神采奕奕,身上还带着巡夜人的考勤钟。是的,考勤钟,一想到那件物品的模样,史达琳的心底便忍不住抽痛起来。
“我……”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威尔并没有意外,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见到儿时的家园并不会给你带来多少安慰,但会帮你看清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碎了、怎么碎的,为什么会碎。(注)”
他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你认为嘉莉寻找的便是这里的记忆?”
其实她无法确定。
但史达琳知道,假设给嘉莉一个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重返儿时的家园,重返那母亲尚且还未步入疯狂的时光。她会款款上前,在母亲的脸颊上留下亲吻,然后大声道一句“我爱你”。
接着魔女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刃,将锋利的一面对准自己的心脏。
但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纵然是嘉莉·怀特也无法扭转流逝的时光,而她的家园,那个陈旧的公寓也被毁得残骸都没剩。
古堡的高处冷风刺骨,史达琳打了个寒战,分不清自己是在为嘉莉难过还是困惑。
“这儿一定会嘉莉意义非凡。”她低声说,“我们都能查到他在法国的踪迹,却几乎没人知道莱克特堡的存在。”
“嘉莉会将这段记忆独自占有,假设她的确知道的话。”
“那么,这里的记忆,对莱克特医生来说是否重要?”
威尔没回答。
或许连汉尼拔·莱克特本人都不会亲口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史达琳看着走廊的尽头:“我想看看这里。”
苏联解体后,无人看管的莱克特堡便归属附近的镇政府。家具早就已经搬空了,偌大的城堡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破败的墙壁,堆满尘土的地板。一时间史达琳忍不住想起了同样几乎全家死光的麦尔斯庄园,好巧不巧的是活下来的那位也是位彻头彻尾的恶魔,哦,莱克特医生是否有兄弟姐妹,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麦尔斯的庄园的家具装潢尚在,莱克特堡中却寻觅不到半点有人住过的踪迹。
史达琳走到一间卧室,她对欧洲城堡没什么了解,看布局与房间大小,她认为这儿应该是主卧或者女主人的我卧房。可如今落入视野的不过是光秃秃的墙壁,史达琳注意到有窗的一侧还挂着一个斯大林的肖像画。
她摇了摇头。
“很难想象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情景。”史达琳说。
“毕竟现代人已经不会居住在城堡之中。”
“而我也不敢去设想莱克特医生的家庭状况,”她阖了阖眼,“但嘉莉会喜欢这儿的。”
威尔转过头来:“你说嘉莉会喜欢这儿。”
史达琳怔了怔,开口:“难道不是吗?她喜欢与世无争的环境,人越少越好,这样琐事便不会侵扰到她的灵魂和内心。”
“不应该如此。”威尔拧起了眉头。
“什么?”
“嘉莉·怀特,本不应该是这幅模样。”他说,“她生长在美国的街区中,也上过学、接触过同龄人。”
“但她的母亲将她与正常社会隔绝开来。”
“正因如此,你觉得一个宗教狂热的母亲会培养出生活在古堡深处的女儿吗,克拉丽丝?”
史达琳懂了。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塑造的嘉莉。
他创造了一个纯粹又干净的少女,洗去痛苦与挣扎,剔除希望与未来。莱克特医生审美优越且偏向于古典式的艺术形象——沉溺于自身世界的嘉莉·怀特,多适合藏在城堡的闺房内啊。
当一切结束后,莱克特医生会带她回到这儿吗?
或许不会,他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但他已经将这儿可能残留的痕迹,带到了身边。
她没有证据,却依然隐隐觉得,嘉莉所说的“记忆”,大概就在这里。
“镇子的警局里,”于是史达琳开口,“也没有任何线索吗?”
威尔没有直接回答:“如果你想,咱们可以再走一趟。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到时候我一定会及时联系你们,探员。”
瑞德并不喜欢巴尔的摩的这座精神病院。
这儿已经经营仅三十几年了,设施老旧、光线昏暗。重犯关押区用三道沉重的铁门锁起来,最后一道门前还亮着刺目的红灯。这可不适合患者的治疗,早在第一次来到这儿时,瑞德就在想,就算正常人住久了也会生出心理问题来。
而显然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比瑞德预料的要坚强的多。
坐在对面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护工,他皮肤黝黑,眼睛极其明亮。说出这话时语气诚恳,瑞德几乎就要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