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从中军大帐里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家营帐。录事早就已经送来了曹操的指令,他必须即刻拟成公文,向各处递发——既包括要李通和夏侯渊分道南下救援庐江、防堵孙策的军令,也包括授权王必出使江夏,以及司空府发给黄祖,请他派水师配合的政令。
瞧一眼案边属下刚削好、烤干,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摞木牍,是勋就觉得脑仁儿疼,但是没办法,在其位必谋其事,受其禄必忠其人,该干的活儿总得干,根本逃避不了啊。
只是咱要啥年月才能取下关中,搞到会造纸的匠人呢?
当下提起笔来,蘸饱了墨,先给李通下指令。他顺便还给李文达写了封私信,打算跟军令一起递出去——终究李通也是由他写信推荐给曹操的,算自己人,得时不时地联络一下感情,才不会生分,可留待后用。
曹操对这类事情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汉末官僚抱团,士人投于权贵之家为其“门生故吏”,已成普遍现象,曹操虽然瞧不顺眼,仓促之间也很难刹住这股歪风邪气。是勋相信只要自己笔头谨慎,光跟李通道道别后之情,不涉政事,曹操就不会疑心自己是在有意地拉帮结派。
据说荀文若日作私信十数封,几乎全都是写给内外官吏以联络感情的,曹操也从来都不曾表示过任何不满。虽说曹操对自己的看重和信赖,暂时还无法比得上荀彧,但自己写信也少啊,只要不做出头鸟,就不怕被枪打……呃。被箭射。
写完了给李通的军令和私信,当即唤人进来,立呈曹操审阅密封,然后快马递出——当然私信是不需要曹操先瞧的,但是是勋故意装作忙昏了头。都一起给递上去了。然后他喝口水,扭扭脖子搓搓手,抄起一张新牍来,开始给夏侯渊下令。可是刚写了十来个字,帐外突然传来吴质的声音:“主公,有名军校急于求见。道孙毓南危在旦夕,请主公施救!”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手腕一抖,就把一笔短横给画成了猪尾巴,还带打圈儿的。
——这年月武将多有私募部曲。文吏也不能外,是允许携带少量门客、庄丁上阵的,所以是勋就带上了吴质和另两名宾客,帮忙整理文书和传递消息,此外还有六名黄巾出身的壮汉充做保镖和杂役。他没有带上鲁肃,因为鲁子敬论身份只是普通客居而已,并不算他的门客或者家仆。
当下听了吴质的禀报。是勋赶紧放下笔:“唤他进来。”随即帐帘一挑,进来一名低级军官,跪地禀报道:“小人张辉,为孙司马麾下。今晨孙司马忽为校事所捕,说他外通袁术,将于军前正法,故而小人急来请参军相救!”
“岂有此理!”是勋“嗖”地就站起身来,“速领我去!”
说孙汶和袁术有勾结,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孙毓南祖籍青州,生在兖州。就跟袁家八杆子都打不着关系——他叔祖孙嵩见在襄阳,若说他勾结刘表,倒还有一两分的可能性,可也没有立捕立决的道理啊!
是勋又惊又气,当即跟着那名叫作张辉的军校匆匆奔至辕门附近。果见那里围着一大群人。拨开人群进去一瞧,只见孙汶五花大绑被按在地上,边上有两名刽子手,都是红巾抹额,一持长刀,一执利斧,正打算往高里举哪——举完之后,当然就要锋刃落下,然后孙毓南人头滚滚……
是勋忍不住就按传统评书、演义的桥段大叫起来:“刀下留人!”冲进场中,跟孙汶身旁一站,厉声喝问道:“此人何罪?”
只见一名黑衣文吏趋前两步,朝是勋微微一揖:“见过是参军。”是勋上下瞟他两眼,只见此人三十多岁年纪,青面长须,一对三角眼中精光暴射——“汝是何人?”
“小人军中校事赵达。”
校事是曹操新在军中设置的职位,负责探查隐微,整肃军纪,说白了,就是特务和宪兵的混合体。其实这主意就有一半儿是是勋给曹操出的,他多次跟曹操建议,说军欲奋强则必申明纪律,古有司马穰苴,近有亚夫细柳,断无军纪不整而军士耐战者也。况且咱如今是正经朝廷天兵啦,必禁劫掠、滥杀,如此才能天下归心,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粮秣又不是不充足,要再跟从前似的放纵兵士掳掠、自筹粮饷,甚至于刨坟掘墓,咱跟那些诸侯之军又有啥区别了?
后来陈琳作《为袁绍檄豫州文》,里面说:“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说曹操靠着偷坟掘墓来搜集军资,固然有其夸大和污蔑的一面,但也空穴来风,未为无因。只是当时十家诸侯里就有九家都偷掘过坟墓,袁绍也不能外,曹操绝不是最过分的那个。况且这事儿好做不好听,即便曹操默许甚至是暗中唆使,也不会亲临发掘,更不会特意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这种官职,把自家的丑事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