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来访之人,本乃是勋旧识,但已数年间都不通音问了,如今骤然前来,不由得是勋不惊。尤其此人身份特殊,乃相府刺奸令史麾下从事、寿张人卢洪卢慈范是也。
最早的时候,卢洪为本县县令程立(程昱)征为上计吏,是勋为济阴太守曹德行县,向程立请教,得以暂借卢洪为佐,事毕后卢洪即辞返寿张。从那以后,卢洪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二人再度重逢,已在许都之内、司空府中,是勋这才知道,程昱荐卢洪于曹操,曹操使其与赵达共任抚军都尉之职——也就是俗称的“校事”。
校事是曹操最初设置在军中,后来扩展到政事上的特务机构,而卢洪、赵达即为特务头子,类似于后世戴雨农、毛人凤之类的角色。普通官僚对于特务向来是又惧又恨,轻易绝不肯与他们打交道,哪怕在司空府、相府中远远望见,也必要绕路而行。是勋本人对特务倒是并无歧视——一则他知道那是特殊时期的必然产物,二则校事再如何跋扈,也不怎么敢惹到自己头上来——还曾经跟卢洪打过几次招呼。然而其后是勋便因孙汶之案与另一名特务头子赵达起了冲突,进而赵达公然弹劾自己,使他深厌此小人,连带着也不大愿意搭理卢洪了。卢洪似乎也特意避开是勋,自从是勋担任丞相司直以来,除休沐日外皆在相府办公,却一次也没有再撞见过卢洪。
然而卢洪却突然在下班以后,微服来拜,还特意不肯通名报信——是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句后世的俗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不过是勋为人向来平和,并非嫉恶如仇的耿直君子。既与卢洪有旧,也不好冷面相对。于是便在对方对面坐下,随口问其来意,只是心中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仔细观察着卢洪的一举一动。
卢洪面无表情地朝是勋行了礼。开门见山地便说:“久疏问候,特来相拜。洪此来也,无他,为请司直相救季重。”
是勋闻言,不禁悚然一惊,但他竭力使自己的惊愕之态不表露于外。只是淡淡地问道:“季重何难?”吴质吴季重犯了什么事儿了,竟然要你一个特务头子跑过来求我拯救?
卢洪面沉似水,即便是勋再如何善于察言观色,都瞧不出他现在心中真实的想法,只好听他平静而简明地述说吴质之案:“季重为司直举为广衍长。即求河东输货,与鲜卑易马,然近输入鲜卑者,多盐、铁,以是为拘,不日即将解来许都矣。”
是勋是在数月前,听取了关靖的建议,向曹操和曹德推荐吴质担任朔州西河郡广衍县长的。此外关靖还建议是勋分别给吴质和河东郡守司马懿去信,为二人牵线搭桥,交易货物。广衍地近草原。跟南匈奴单于廷所在的美稷,以及是勋关照拓拔部游牧之地,都仅咫尺之遥,因为多年来遭受胡人的侵扰,户口稀少、城池不完,很难恢复生产。因而关靖便建议。让司马懿把河东的剩余物资输送去广衍,再由吴质将之与拓拔部换马。如此河东既可得良骥数千,广衍也可以通过转一道手。收取些金钱物资,方便修缮城池、开垦荒地,此乃两利之事。
当时是勋就问关靖啊,说我聘请你入府,是为了帮我解决政争问题,不是请你来关注政务的,再说了,我如今亦已辞去朔州刺史之职,你插手朔州的事儿,究竟是何用意?关靖的回答是:“欲图反击,必厚植人力。拓拔部在外,乃主公有力臂助,岂可弃而不用?吾此意非为河东也,亦非为朔州也,意乃在拓拔耳。”
当日是勋收拓拔力微为养子,改名是魏,就是想扶持鲜卑拓拔部壮大,第一步先收取美稷,吞并南匈奴,第二部好对步度根等周边胡人势力下刀。可是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他就先辞了朔州刺史之职,虽然把重担托付给了曹德,把既定方针也对曹德和盘托出,但自曹德上任以来,却认为朔州贫瘠,当以固守旧地为要,是宏辅你的计划是很好啦,但不宜急行,而必须缓缓图之——况且,我对胡人的了解也不如你,万一莽撞行事,却受挫折,反为不美。
所以曹德仅仅派了几拨使者前往拓拔部中联络,以及前往美稷安抚而已,诘汾父子请求新刺史提供一些必要的物资,好使拓拔部恢复实力,进而积聚力量,曹德也只是虚言应付罢了。而因为是勋返都以后,有一段时间对此事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关心,所以朝廷也只是接纳了拓拔等五部的降表,并且册封诘汾为“慕义侯、护鲜卑校尉”而已,给了个虚头衔,却毫无实际援助——就连互市问题都久议不决。
所以关靖就对是勋说,你要是再不关心此事,干儿子就要变成仇人了,拓拔部倘若就此覆灭,你先前的努力便化流水,拓拔部要是万一真的崛起,反而会憎恶朝廷,成为汉家之患——到那时候,你这干爹又该如何自处?所以安排吴质过去,给他们输送点儿甜头,即便曹德短期内没有什么特别举动,也可以暂时羁縻、笼络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