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老爷子喝了。酒,斜眼道:“咋的,要揍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再说了,我揍过了右祭酒晋兰亭,再跟你左祭酒打一架的话,国子监的脸面往哪儿搁去?”
姚白峰起身怒道:“孙寅,别理睬这混账老头儿,咱们走,由着这家伙自己撒欢去。”
桓温笑道:“好了好了,老姚啊,你也别演戏了,瞧你这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人家孙寅都还老神在在的。别得寸进尺啊,要不是我看在咱俩好几十年的交情上,才懒得出面当这个恶人,把话说到底,这小子就算真的一口气把会员解元状元都拿到手,你以为朝廷敢用他,碧眼儿会用他?成名太早太盛,不是好事。赵右龄他们几个能有今天的出息,不是他们本事有多大,而是碧眼儿的心有多宽。做学问,你老小子自然厉害,是文坛上的王仙芝,可当官啊,你还不如人家晚辈孙寅。我虽不喜欢你这个有意托付衣钵的得意门生,可好歹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做了他的护身符,进了门下省,少了是非,就算在太安城扎下脚跟了。朝廷已经有个晋三郎,再难对北凉年轻人破格提拔了,而且孙寅胆敢在这几年撞到碧眼儿的刀口上去,不死也要脱几层皮。你再跟我嚷嚷,我就收回话了,由着你害死孙寅,咋样?”
姚白峰说不出话来。
桓温把酒葫芦丢给左祭酒“去,亲自给我装满酒,就当你赔罪了。”
姚白峰怒气冲冲掷回酒壶,重新落座。
桓温小心翼翼捧住酒壶,瞪了一眼,然后轻声感慨道:“三省六部,朝廷一直有意在中书省不设主官,我桓温虽然顶了孙希济的位置,成为门下省的左仆射,不过门下省一直成不了气候,照理说本该是中书省的应声虫,可如今中书省由那些殿阁大学士和一座翰林院对峙争锋,发不出什么声音,门下省就成了可怜虫,这才让做尚书令的碧眼儿成了本朝首辅。但是六部势大,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庙堂这座大房子,一些栋梁是该换一换了。孙寅,老夫考校考校你,已经出题,你来破题承题,大致说说看接下来的庙堂走向,以及为何会如此。”
孙寅笑道:“那先从三道圣旨中的两道说起,卢白颉升任兵部尚书,元虢递补礼部尚书。尚书省有张顾两庐,权倾天下,如今顾庐已经从顾剑棠大将军换到小人屠陈芝豹再换到泱州卢氏棠溪剑仙,顾庐人心渐散,再难像以往那般同气连枝,随着广陵道卢升象进入兵部,兵部便真正是皇帝陛下的兵部了,顾庐已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第二任主人陈芝豹离任前打压司库主事黄萼,原先的顾庐主心骨顾剑棠故意视而不见,便是从边关主动传递给朝廷一个消息,顾庐不姓顾了,以后该姓什么,皇帝陛下说了算。顾庐一去,就只剩下张党盘踞的张庐,本该是更上一层楼的景象,但首辅大人并未如此行事,事实上这十年来首辅一直就有意自断枝叶,驱逐元虢,斥出韩林,刻意疏远发家之地的翰林院,任由储相殷茂春更换门庭,最后让吏部赵右龄与户部王雄贵两虎相斗,张庐做出了出人意料的选择,留下了相对势弱的户部尚书,而非赵右龄。可以说张党在朝廷,这几年是在步步后撤,但无妨,只要首辅大人坐镇张庐,谁都不敢造次。首辅当初蛰伏翰林院十数年,是无人知晓的先手,在尚书省的布局,则是让很多人雾里看huā的中盘,接下来大概是要收官了,礼部尚书不让众望所归的储相殷茂春接任,显然是收官阶段‘明君权相之争’的第一步,双方皆有默契,殷茂春在接下来数年内,将会结束中书省一盘沙无主官的格局,成为名义上的首辅权力上的次辅,与时下尚书令张巨鹿平分秋色。而礼部尚书元虢会接过首辅大人的尚书令,并非是那理所应当的张庐下一任主人户部王雄贵,加上有桓老爷子坐镇门下省,当和事老,三省融洽,不至于为党争消耗太多国力,至于吏部赵右龄,撑死了也就是在死前得个殿阁大学士的头衔,死后再拿个极为靠前的美谥,先丢里子,却能再得面子,大体上说得过去,何况有亲家殷茂春先一步隆重上位,赵右龄也得避嫌。”
桓温频频点头,笑眯眯道:“那我桓老头儿死后,谁来执掌门下省?你孙寅莫要奢望,我死之前定会密折陛下,不让你太过得势的。”
孙寅神情淡然,微笑道:“有能耐下这盘棋的人物,又不是只有张首辅,既然储相殷茂春已经浮出水面,便自然会有下一位储相如今在做潜龙在渊的隐相,只不过此人是谁,身处何方,我孙寅可猜不到,大概还得等上好些年。不过此人定然不会是首辅与左仆射大人的门生。”
桓温哈哈笑道:“小子可以啊,往后二三十年,大抵如此了。回头老夫带你去碧眼儿府上,你与他下几盘象棋,多半要输棋的碧眼儿肯定记恨你,你就能更加安心本分在门下省当门下走狗了。”
姚白峰脸色不悦重重冷哼一声。
孙寅犹豫了一下,好奇问道:“老爷子,为何要揍那晋三郎一拳?”
桓温撇了撇嘴角“晋兰亭那小子啊,给离阳老百姓当父母官应该不错,给陛下当臣子更是忠心,不过说到做人,就忒不地道了。我揍他,是为他好,省得太过志得意满,自以为有我跟碧眼儿给他撑腰就目中无人。对了,老姚,这小子在国子监拉帮结派,我替你出了。恶气,放话说要还他熟宣的银钱,你替我把钱还了吧?”
姚白峰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帮你出这份银子?”
桓温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一脸无奈道:“没钱没酒,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