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韩冈低了头,跟着回了秦州,这件事上,便没了向宝的错。再有人拿此说事,有错的只会是前后反复的韩冈。可他不愁韩冈不点头,衙前是什么样差事,天下谁人不知,甘谷城里的那位专会在衙前身上剥皮抽筋的管库,更是名声显赫。能脱离差役之苦,就算丢脸又会有谁不干?,韩冈退后一步,一揖到地。如果刚才韩冈留给众人的印象是刚直严正,现在的表现却与方才截然相反,一转眼就变得卑躬屈膝。
‘终究还是露了原型!’向安眯起眼,虽是如己所愿,却仍忍不住心生不屑。周围的不少人也与他一般想法,韩冈的前后表现实在差得太远:‘这也是读书人啊!’
直起腰后,韩冈却对向安道:“君之美意,韩某心领。只是人无信而不立,韩某既已受命,自当全始全终,哪有中道而废的道理?”
韩冈的回答,完全出乎向安的意料。刚才那一弓腰,难道只是为了谢绝他的好意?
周围的观众也是一片哗然:‘能脱离苦海却还死赖着不走,这秀才疯了不成?’
“不识好歹!”向荣贵捂着肿得越发得高起的腮帮子,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
韩冈理也不理,最有效的鄙视就是漠视,何况向荣贵回去后,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打断想开口再劝的向安,道:“国法不可妄违。释某衙前之役,县尹可,府君可,而君不可。韩某承蒙不弃,欲救某于苦海,实是铭感五内。可既承君之盛情,便不能陷君于不义。这悖国法、逆军规之事,韩某怎能让向君来做?此违圣人之教,韩某又岂可为之?”
咬文嚼字的一番话后,韩冈又一揖到地,把礼节做足,不待向安回应,转身便走。顺势对着王舜臣、赵隆等人摆了摆手:“没事了。我们去营里!”
王舜臣正在震惊中,赵隆的嘴巴到现在也没能合上,听到韩冈说话,便糊里糊涂的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几步两人才反应过来,‘俺怎么成跟班了?’
一众民伕也都懵懵懂懂的赶起骡车跟在后面,把脸色阴晴不定的向安抛在脑后。不经意间,韩冈的领导地位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王舜臣本是自负其能的人物,会接下吴衍的任务,也是只是欣赏韩冈在军器库中的手段和胆量,顺便让陈举难过一下。只是他现在看着走在前面的韩冈,却多了几分敬服之色。裴峡谷中的战斗姑且不谈,单是方才对上向荣贵和向安时的表现,已足以让王舜臣折服。
赵隆也是又惊又叹盯着韩冈的背影。他绝非怯弱之人,若是孤身面对百十个西贼,他照样敢斗上一斗。但如果他遇上的是自家的军官,就算只是一名巡检,他便不敢稍有违逆,更别提一路都钤辖无他,怕累及家人。
可一个毫无凭藉的穷措大,却义正辞严的拒绝诱惑和威胁,将一路都钤辖的亲信家人驳得哑口无言。读过几年书,还有个名为‘子渐’的表字的赵隆,心中突然冒出了孟子说的几句话:‘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威武不能屈,是为大丈夫也。’
韩冈昂首阔步独自走在前面,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路。神色庄严肃穆,但心中已笑开了花。他还记得前世曾听过的一句话推销员推销商品在本质上其实是在推销自己。韩冈如今身份已变,但他依然知道,该如何推销自己!老天爷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如何不去把握住?
得罪了押司,得罪了知县,得罪了都钤辖,韩冈如今是债多不愁身,因为他的情况不可能再坏,也因为他有底气。对于一名没有官身、缺乏背景的贫寒士子来说,声望就是一切。有了名望,他的地位便稳如泰山,权势不能侵,富贵不能欺。
韩冈追求的就是名望!他前日挑战陈举,名声已经遍及州城内外,他现在挑战向宝,名声难道还传不到秦凤路中吗?等他不惧权势、尽忠国事的名声打响之后,又有谁能动他?陈举?还是向宝?
军器库一案,裴峡谷一战,还有方才的一箭,等这三桩事传扬开去,在秦州道上,他韩冈不大不小也该是个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