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移时,美酒佳肴便摆满了两张桌子,再过片刻,惠丰楼里两名头牌歌妓也走了上来惠丰楼是秦州最大官营酒店,里面的歌妓也是教坊司中精挑细选玉手将琵琶轻拢慢捻,便在桌边婉转而歌。虽然是最常听到的柳永词,但并非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那般扫人兴的歌调,而是‘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唱着东京的元宵胜景,正好韩冈在年节时入京,即应时,又应事,取一个好意头。
‘他想做甚?’王厚的脸上写满了疑问,如今的秦州官场上,王韶并不受待见。而韩冈作为王韶手下第一得力的谋主,也当然是一个待遇。现在刘希奭宴请韩冈,摆明了是要帮着王韶一手。他为何在这么做?
王厚的疑虑刘希奭看在眼中,但韩冈脸上清浅自如的笑容,却毫无半点异样。但以韩冈的才智,会看不出走马承受的宴请在秦凤官场中的意义?怕是已经看透了才是。刘希奭自此才在心底里真心诚意的叹了句:‘果然是名不虚传。’
刘希奭的任务就是在秦凤作天子的‘耳目之寄’,实司按察之职。他负责监察秦凤文武众官,有风闻奏事之权。
不过,并非是不论大事小事都要上报,也是有选择的。像陈家的覆灭,裴峡谷中的战斗,韩冈察举西贼奸细的功劳,都会报奏朝中。而伏羌城中韩冈与向宝家奴的冲突,便不会上报一是因为向安事后处理的好,二是刘希奭并不觉得为了这等小事有必要得罪向宝。
从走马承受接受的差遣来看,他们只是兼任了监视任务的一个情报搜集官,不会也不该偏向地方上任何一位官僚,更不能有派别倾向。就算到各处寨堡视察,也不允许接受寨主堡主们的宴请。
但是人就有立场,而且走马承受与天子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单向的,天子的心意有时候也会透过走马承受来传达。王韶是赵顼亲自拔擢出来,放到秦凤。支持他的行动,也是会受到天子的赞许。
同时,建功立业的心思,刘希奭也有。所以他会找韩冈搭话如果直接找王韶,那是结交地方官吏。但韩冈是即将上任的新人,先打个照面,顺便一起坐坐,了解一下性格为人以及才学能力,即便官司打到天子面前,都不能说他有错。
韩冈不可能看得透刘希奭的所有盘算,但刘希奭设宴为他饯行代表的意义,以及可能引发的官场变局,总是能推断得出。这是雪中送炭啊……
这阉人当真是帮了大忙,韩冈举杯敬向刘希奭。而韩冈这一举杯,便让王厚放下心来,‘看来对大人并不是坏事’。心情一松,原本充耳不闻的歌声,也在耳中清晰起来。
惠丰楼的两个台柱子,都是不到二十的佳丽,自幼在教坊司中得人教导,琵琶铮铮,歌喉悠扬,端的是色艺俱全。从桌的王舜臣等人已为声色所迷,看得如痴如醉,王厚家教严谨,只偷眼看了两眼,便不敢再看。只有韩冈,他与刘希奭推杯换盏,谈笑正欢,半点也没有把两位歌妓的表演放在心上,眼神投过去也只当是山石流水,连眼皮都不带动弹一下。
蹬蹬蹬,又是一阵楼梯响。
“我说惠丰楼的两个台柱子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给人唱曲儿。”随着一句有些做作的声音,从楼下呼啦啦的上来了七八个人。打头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面皮粉白,双唇鲜红,仔细看去,他脸上当真是涂脂抹粉,好生打扮了一番。
韩冈的眼皮子终于跳了一下,刘希奭这个没下面的阉人,看起来还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但眼前的这位,却是不折不扣的人妖。男人涂脂抹粉不知是哪里的风俗,至少韩冈在秦凤可没见过。
刘希奭站起身来。韩冈停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能让秦凤走马起身相迎,来人必然是有官身的。但看来人的模样,不是正经官员,而应该是荫补。
‘是窦家的哪一位?’
李师中的家庭情况,韩冈已经清楚,没有这等货色。而秦州城里,够资格荫补子孙的官员,除了李师中,就只有窦舜卿。韩冈正想着,刘希奭已经给了他答案:“原来是窦七衙内。”
“窦解。”王厚在韩冈耳边轻声道。秦州官场内的消息,他一向打听得一清二楚,“窦舜卿的亲孙,出自长房,家中排行第七。但窦舜卿的前六个孙子都夭折了,所以算起来,他还是长房嫡孙,荫补了个正九品的右侍禁。”
王厚说到荫补,不经意的哼了一声,声音很轻,但落在了韩冈的耳中,却不禁了然一笑。
王厚当然不喜欢荫补这两个字,因为他不是王韶的长子。王韶可以推荐韩冈,却不能推荐自己的儿子,而王厚又不是读书的材料,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要等荫补入官。不过论荫补顺位,王厚比他的大哥王廓来得要低。自来荫补子孙,都是长子长孙居前。虽然王廓在家乡悠闲度日,而王厚却是在西北边陲风吹雨淋,但规矩就是规矩,礼法纲常不容违逆,而王厚,就只有等待另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