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珠木然地接过水壶来,自言自语地:
“命令?”她拿了水壶,就朝伤病员们走去。
王二田抢上前一步,说:
“何医生,先给我喝一口吧。我受不了啦。”他抱着孩子,低着头。
何珠停下来,默默地将水壶递给他。王二田喝了一口,看着何珠,点了点头。何珠拿过水壶来,摇了摇,一句话没说,朝伤病员们走去了。
王二田紧闭着嘴,看着何珠转过身去,等她刚刚走开,就连忙捧起娃娃,自己低下头,偎到娃娃的脸上,轻轻地把嘴凑到孩子的那干干的嘴上。水,一滴滴流入了孩子的嘴里。孩子张开小口,贪馋地、巴搭巴搭地大声吸吮着。
孩子在王二田的怀里闪着小眼,看着这个陌生的红军叔叔,发出了清朗的笑声。
王二田抿着嘴唇,他那紧张、痛苦的脸稍稍松弛了一下。他也天真地笑了。
战士们好像已经忘了难忍的渴,都围上了王二田。从他手里接过娃娃来。在这些战士们的脸上,都有着娃娃般的纯真的笑容。
红军的幼芽——小娃娃,在战士们的手中小心地传递着。
何珠捧着水壶,含着眼泪,用颤抖的手将水壶盖子拧下来,轻轻送到伤病员的口里。当她听到娃娃笑声,不由惊奇地看见王二田正在低头喂她的娃娃那一刹那。在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把水壶里很少的水,分给每一个伤病员。她向每一个伤病员微笑着,安慰着:
“喝一点,先喝一点,好同志。”她看见每一个伤病员的眼睛里都有一股感激的光闪向自己。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有一股温暖的细流在周身跳动。她因此而感到欣慰,忘掉了苦恼。她从最后一个伤病员的担架旁边站起来,猛一抬头,一阵晕眩,她刚刚要抓住什么,只觉得身子一软,栽倒在担架旁边。
王二田一下子蹿过来,一把扶起何珠,一手抱过其实已是空空的水壶。吃惊地叫着:
“连长,连长。”
李冬生赶过来,蔡家瑁也急忙跑来。
“看着何医生!”李冬生朝蔡家瑁叫着。
蔡家瑁蹲下身子,听听何珠的胸口,急忙掏出挎包里的针,在何珠的胳膊上打了一支强心针。
“怎么样?”王二田还扶住何珠。抬起头来,着急地问。
“渴昏了。”蔡家瑁擦着针头,叹了口气说:“就会醒过来。”
王二田和李冬生都长出了一口气。
何珠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扶着她的王二田,含着泪,笑了笑说:
“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孩子。”
王二田不听还好,听到这里,难过地回过头去,默默地看着不远的山上的水口。水是这么近,人们又这么渴,为什么不下命令攻下这个山头呢?要有命令,第一个冲上去的会是自己。就是牺牲了,也要用尸体挡住水,叫它流下涧槽,流到红军眼前。
涧槽被搬开了一节,水在山石上流着。涧槽下边,倒着几个被打倒了的红军战士。
远远的山腰间,人们攀登不过去的地方,金沙江奔腾咆哮着,这是多么引人的水啊!
这时刻,在山上的涧槽后面的岩石旁边,爬着一个拿枪的藏人。他满脸皱纹,胡子灰白,瞪着带了冷漠而仇恨神色的眼睛,盯着这山间的一批批、一队队的红军的行动。他讨厌一切汉人走过他们的家乡。他认为,不管什么汉人,只要来到藏族地区,不是抢劫,就是杀戮。对付汉人,只有用子弹、马刀。多少年来的流血教训,使藏人学会了和仟何敌人斗争。因此,不管你是红军还是什么军,只要是汉人,就要遭受到藏人奋不顾身的反抗。而那时的藏人又怎么能够了解到红军是什么样子的汉人呢?
几个红军已经倒在这个老藏人的眼前,但是,他还是隐藏在岩石后边,静静地监视着红军的行动。
李冬生尽力盯着山上的举动。他也看见几个其他单位的战士怎样爬上去,又怎样中了弹、倒在那里。他也看见山上飞散了的水流,急得咬牙切齿。他抓住了枪带,眼前好像闪出了张孟华。他想起了留在老百姓家里养病的指导员。若是指导员也在这儿,他会帮助自己解决这些痛苦的。但是,指导员并不在这里,而在这里的是渴得危险的伤病员,是自己的战士,是渴昏过去的何珠,是渴得厉害而又不懂事的小娃娃。而山上,倒着的是同志的尸体。水却漫山飞散了。李冬生的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像有几十把尖刀在刺着肺腑心肝。他心烦意乱,心如刀绞,猛咕叮地从地上站起来。严厉地盯着蔡家瑁说:“看守机枪!”他抓起了盒子枪,插了插腰问的手榴弹,向山上爬去。
蔡家瑁看到这般情况,吃惊地叫着:“连长,连长,你上哪里去?”
李冬生理也不理,头也不回,径直往涌向水口的山上爬去。
王二田听见了蔡家瑁的惊叫,抬起头来,立刻看见了连长的行动。他登时浑身紧张起来。他意识到连长是什么打算,是在冒着什么样的危险。做为一个战士,革命的责任心和爱护首长的心情都闪电般地涌上来。他飞快地朝山上爬去,拉住了李冬生,大声地喘着气,瞪着李冬生,急促地说:“连长,怎么往那边去?陈政委叫你呢。”李冬生停了脚步,严厉地盯着王二田的眼睛。王二田的眼一眨都不眨地迎住了连长那种**辣的、严厉的、探询着的目光。
李冬生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眼,紧闭着嘴,默默地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