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镇办厂的下岗职工又找上门来,曾国超关了电视机,再去开门。一见是他们,便突突地说:“老苟,你们怎么又来了。”老苟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你曾书记,假书记。不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就得来找。”这下好,工作上的扯皮倒是让曾国超忘记了家庭情感上的烦恼。他又是一幅堂堂正正的党委书记的形象竖立在群众的面前。他冷静地说:“你们的事镇委研究了,具体安排刘镇长去负责的。你们去找刘镇长。”有人冲他说:“找刘镇长没有用,他解决不了问题。”曾国超想了想,便说:“那好。我们去办公室里谈。”曾国超关了房门,带他们一起到办公室里。在办公室值班的小舒嚅动着嘴,正想向曾国超解释什么,又不便开口。有人却冲着小舒说:“你这个伢,明明曾书记在家里,你说他出去了。政府工作是要讲诚信的。”有人还要说什么,老苟阻止说:“那不说了。只找曾书记解决问题,难得找曾书记一回。”曾国超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靠着张办公桌边坐下,然后说:“你们谁先说。”有人推荐说:“苟伯,你说:“老苟显出黄牙斑齿,说:“要说也还是那句话,政府要给我们解决养老的问题。我们下岗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一分钱的工资。这次好,感谢镇里为我在福盛有了再就业的机会。福盛的老板管得严,好不容易才有了上午这个空隙。”有人觉得老苟的话说得不够狠,象阳萎似的有气无力,就愤愤说:“我们跟**打工了几十年,就这么一脚踢开了,过去就是给资本家打工,也还得有个打发呀!”有人愤然地说:“只有**最不讲感情。”曾国超不能容忍他们放纵下去,忙说:“不能这样说!**还不是为了整个中国的改革开放,一个政策的出台,自然要损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曾国超见他们镇住了,就没往下说。有人想抢话说,有人说:“等老苟说,别插话。”老苟继续说:“刘镇长给我们说了,现在在福盛打工,工资内就含了养老金。现在的福盛有,过去的麻纺厂呢!我们的剩余价值都留给国家了。当然,我们不要把养老金放在工资里,混着迷。要给我们缴到社保局去。我们就这一个要求,很简单。老了,退休了,能得到社保局发工资。”曾国超等老苟说完了,就问:“你们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有人很干脆地说:“没有。说了也不起作用,我们只关心养老金。”曾国超然后说:“你们提出的到社会养老保险局,参加养老保险的事。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复杂。镇里专门派人上县找社保局扯过。你们有49人未参保的,要现在参保,得上百万,现在你们谁拿得出上百万的资金。要是过去一同参加了,就不要这么多钱。现在申联租了你们的厂子,我们基本上是零租金把人家引来的。税金一块要照顾,属国家的要一个指不少的上缴,只有镇财政补上,哪拿得钱出来参保,再说也不符国家的政策。除非你们每人自骤钱筹资。社保局说,有的单位下岗职工就是这么办的。”大家倾心听着,听得瞪目结舌起来。钱,眼下谁拿得这笔钱出来。俗语说,哪有寒钱补破锅,只能是火烧眼前顾眉毛地度日生了。有人激奋了,插话说:“招商,招个屁商,不是白招一回。”曾国超忙转向那人说:“如果不招,那我们镇的工业更是一塘死水。至少你们现在的生活有了着落,免得满街擦皮鞋,踏麻木。再就是你给我的面条灰面,我吃你的包子面条,你做我的生意,我做你的生意。这样下去,不说21世纪南桥翻不了身,到了22世纪都不行的。我们这辈不作出牺牲,我们的下辈下下辈怎能过上小康生活。”又有人冲他的话说:“晓得还能活几天,担心那么远做什么啰!”是的,人类社会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人,接力赛似的勤劳的改造了社会,改造了自然,过上了文明美好的现代生活的。
时间真容易过,他们扯着扯着,那墙上的石英钟就闹过了12点半。上访者们见曾国超把话都比长比短的说透了,要解决问题关键在一个字,一个钱字。这世界上宁可没有了生命,不可没有钱啊!有人还要吃了午饭,下午去上班。要迟到了还会扣工资罚款的。有人在焦急地不时地朝石英钟望。曾国超抓住了他们这一心理,最后说:“我来给申联做做工作,他们要扩锭,干脆把厂子由出租改为出售,还可变出几十万,你们再筹点钱,把养老保险办了算了。彻底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就是安置买断工龄就没钱了。”有人说:“赞成。就这么办。把您曾书记操心了,以免得我们再来找您,耽误您的时间。”也有人说:“时间不早了,就这么说。我们走,影响曾书记没有吃饭。”众人便陆续起身,曾国超也起身,做出要送客的样子,大度地说:“没关系,我们不都没有吃饭。”上访者没有了来时的恼怒,但还是忧心冲冲的,嘀嘀咕咕地依依离去。小舒忙向曾国超解释,说:“曾书记,他们这班人真不讲理,硬要往楼上去房里找您,我拦也拦不住。”曾国超淡淡地说:“也难怪他们,民以食为天。不解决养老吃饭的问题,怎么不找呢。“小舒不再说什么,心里舒坦了。曾国超接着说:“你给法庭的司所长打个电话,让他吃饭后到我房里来一下。再就是通知吴主任下午同我去申联公司。你还给申联的胡总打个电话,看他下午有没有时间,就说我去会他的。”小舒爽快地答应着,便去打电话。心里没了包袱,也顾不了没吃午饭,工作劲头十足的。曾国超出办公室要去食堂就餐,正好小陆走来,笑嘻嘻地迎着曾国超,喊:“曾书记!”曾国超说:“来接小舒去吃饭的。”小陆甜笑着说:“您也没有吃吧,去我们家去吃。”曾国超说:“不啦。食堂的年师傅还等着的,不吃也浪费了。”小陆还是甜着嘴说:“您怕没有好招待您的啰!”小舒听到他们的说话,赶出来责斥说:“小陆,你怎么这样跟曾书记说话。”曾国超微笑了,对小陆说:“哪里话。”他边说边向后面的食堂走去,脑中还映着小陆甜甜的笑脸,从心底里为小俩品祝福!还感慨着,人啊!能永远生活在这个年龄段就好。
食堂的年师傅果然给曾国超留有一碗架子海带汤和一盘煎黄古鱼。因为,曾国超向年师傅交待过,如果不回来吃饭,会事先打电话告诉他的。人总得讲信用,曾国超就是守着这条准则生活和工作着的。包括夫妻之间也是一种情感的信用。然而,余凤洁没有讲信用,出卖了他们的情感。怎么让曾国超来原谅她呢!曾国超推辞年师傅的好意没有喝酒,三俩口扒了两碗饭,还喝了汤,仅用了11分钟的时间结束了午餐。年师傅过来,很随和地说:“您这么快就吃完了。开水瓶已经给您放到房里去了。”年师傅知道有人找上他的门扯皮,但从不问工作上的事,只关注生活后勤。曾国超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美滋滋地说:“嗯,这海带汤好喝。”曾国超的用餐是食堂记帐的,到了发工资,由总务出纳直接从他工资里扣,不必曾国超操心,谁也没能多扣他的钱。年师傅说:“秋高气爽,空气比夏天干燥,喉咙枯着,就得喝点汤滋润滋润。”曾国超也很随便地说:“你的烹饪还蛮有科学讲究的呵。”年师傅谦套地说:“在实践中摸出的,就是这个呆道理。”曾国超望了他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食堂回房里去。司徒武穿着件深灰的法官单衣,从镇机关的大门进来,一眼瞄见正要上楼去的曾国超,便喊:“曾书记。”曾国超转过身来,沉静地说:“来了,吃了没有呵?”司徒武已经走近,说:“什么时间了,还没吃。”又见曾国超的上下嘴唇有新鲜的印迹,脸上也因吃饭运动而呈现出的光泽,接着说:“您才吃。又是让哪件事扯迟了的。”曾国超淡淡地说:“没什么,几个下岗职工。”司徒武在判断,难道是跟下岗职工打官司不成,法院内部有文件,处理弱势群体的案子要谨慎。他们一同上楼,来到曾国超的房里。曾国超有些莫测的神情,说:“你坐。喝茶吧。”又接着说:“我这是问客杀鸡呀。”司徒武坐下后,望着曾国超说:“才在家里喝了,您别这么客气。不能把我当客待,反让我拘束了。”曾国超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双方各自点着火。曾国超将火机放到书桌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吹出一股白白的烟雾。他抽烟没有隐的,有时让工作拖累了,一天不抽一支也行,往往在思考问题时就需要烟相伴的。
司徒武也不问话,抽着烟,闲聊着说:“南烟和汉烟有什么本质区别,我体味不出来,也许是个习惯问题。”曾国超“嗯”了声,便严肃起来。说:“我家庭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你这次给我彻底了结算了。”司徒武既惊诧,原来是为了这事;又不惊诧顺从地说:“依我说,这事早解决早好,免得大家拖累,好痛苦。亏得您工作又忙,烦心的事又多,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曾国超坦然地说:“有什么办法。人不能因情感拖累就不好地工作和生活了。”他接着说:“你说怎么办,越利索越好。”司徒武见曾国超这么心切,和所有要解脱家庭矛盾而离婚的男女一样。他相反地冷静下来说:“您觉得真没有希望了?”曾国超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你别细问,我早就没指望了。上午你看电视没有,那事都公审公之于天下了,我曾国超是传统性的人,做不了那种没有骨气的人。”司徒武叹息地说:“既然这样,那您准备怎么解决?”曾国超一笑说:“我找你来,就是让你来拿主意的。”双方的目光都锐利着,相互注视着。也许这是人在抉择重大事件时,一种非常慎重的表现。司徒武也很认真地说:“我看能不能到城关法庭去解决。因为余凤洁在城关,由城关法庭找她便利些。再说比到南桥法庭的振荡和影响都要小些。我和城关法庭联系了再说。”曾国超沉思片刻又习惯地吸了口烟。沉重地说:“那就按你的办法进行操作。”司徒武说:“不过,您得配合。您要亲自写份申请。还要到庭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他知道离婚是刺手的是财产分割和处理。若有所思地说:“离婚案么,一般先交500元的诉讼费。”曾国超忙说:“这好说。”他说着就掏钱给他。司徒武沉稳地说:“不急,您同申请一起给我。”曾国超有点感激地说:“好!”他接着又叮嘱说:“不过,你先不要伸张。”司徒武说:“知道的。”便起身告辞说:“就这么说。我先去了。”
离婚是明摆着迟早的事,当曾国超真正拿起笔来写申请时,却觉得手中的笔很沉很沉,难以动笔。他最后一咬牙鼓腮,还是一气呵成了离婚申请书。迟迟来到的又觉得来得太快的,由法定约定的那个秋雨绵绵的日子,由小黄开车,送曾国超和司徒武到城关法庭。城关法庭座落在县城老城区的红军路街边,是一栋四层三间的由旧木屋改造过来的房子。房子中有天井,房子后还有一个小院。小院里有花坛和满架葡萄藤叶。司徒武引曾国超进屋,又进了靠北的一间房子。负责他们这桩离婚案的城关法庭副庭长蒋仲生起身迎接他们,又请他们坐下。司徒武随便说:“你们在皇城脚下,比我们轻闲多了。”又随后问:“她来了没有?”蒋仲生理了理案卷,说:“刚来,在楼上庭里坐着。我们已经上门找过她几次了,她总算想过来了。我是担心她想不转,会选择意外之路。”他说得让人那么悲切。接着说:“好了。我们上楼开庭去。”他又对一旁向他们递茶的女法官说:“小王,把文书带上。”法庭就设在二楼大厅,虽然是个小庭,但和电视上的摆布相似。当然,法律只有一部,肯定程序都是一样的。余凤洁坐在被审席的前排,对进庭来的人不宵一顾,死死地盯着国徽。她知道法官在上面说话了,也没有记住那一层层的审理程序,只觉得自己那颤抖着的那纤细的手在申请书,离婚协议书什么纸上签名的时候,好象是被人操着手机械地写下了歪扭的余凤洁三个字。签了字就没有忘记深深而渴望地留意了一眼曾国超。曾国超没有瞅她,在认真地签着名字,也许是一种灵感使他突然抬起了眼皮。俩人陌生而仇视的目光终于相碰了,没有碰出火花,也没有碰出奇迹,只是平淡的一碰。女法官填写好绿色的离婚证书,让审判长分别递给他俩。司徒武在一旁让小黄替曾国超拿着。曾国超伸出粗大的手,苦丧地向余凤洁伸去。余凤洁半晌才回过神来,艰难地抬了抬手,与曾国超的手麻木而僵硬地碰了下。余凤洁就觉得电流般地刺得神志昏花,大脑一片空白。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啊!在某种意义上,婚姻实际上是人的性格在特定条件下,男女双方相互搭配的和谐通融。肥瘦相搭才不觉腻也不枯燥。肥肥相搭就腻臆烦人,瘦瘦相搭则枯燥乏味。张三嫁给李四不是好女人,但嫁给了王五可能是好女人。曾国超又与蒋仲生握过手,拉扯着个不成形的脸面,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城关法庭。他俩都说不要家里的东西,也没有要对方的补偿。最后,法庭将家具用具和房子都判给了女儿曾梦。曾梦还是由余凤洁带着,到成人出嫁。此前的所有生活开支和学费均由曾国超承担,定每月400元。法官们都下楼去了,只剩下余凤洁一人,还呆立在那里,嘴里还在念叼着曾国超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告诉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