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将摸了摸自己早已成为一头白雪的头发,又看了看陈友谅那花白的长发,轻声道:“陛下,今日以后微臣就七十岁了,那些读书人总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今日骑马出去时已然感觉力不从心,微臣到底是老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沙场。”
陈友谅厉声质问道:“大哥,自古七十为将者不在少数,如今大楚国力强盛,兵精将足,我为什么不能做那开疆扩土的皇帝,只做个守土之君?难道你就只愿做南楚镇南王,不愿做这天下的镇南王么?”
徐飞将收回目光,直言道:“陛下,如今七国皆在,不是不能打,而是该打谁?我大楚虽然强盛,却也架不住几国围攻。东齐,西蜀,南越皆与我大楚接壤,攻东齐有长江天险,入西蜀有蜀道之难,南越蛮夷之地,多毒虫猛兽,无论我大楚进攻哪一家都不容易。
而且大楚兵锋一起,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六国都会想来分一杯羹,大楚势大,难保几国不会结盟,到时候我大楚腹背受敌,又该如何自处?陛下!”
自觉被看轻的陈友谅怒笑道:“大哥,三十年了,你还当我是那庐江兵败的河东王么?你所言之事,如今的我还会想不到么?
我先着人挑拨东齐与西梁,又挑动西蜀南越,等西梁与东齐战事一起,再联合西蜀攻下南越。拿下南越,再与西梁一起攻打东齐。南越东齐一灭,西蜀不在眼中,那北周北燕比之西蜀还不如,唯有西梁算是劲敌。
只要胜过西梁,平定天下便指日可待,大哥,你觉得如何?”
徐飞将摇头道:“陛下的方法自然是极好,只是两国之战岂是轻易能够挑起的,若是挑拨不成又该如何?就算挑拨成功,大楚问鼎天下又需要多少年?陛下与微臣还有亲眼见到的那一天?
而且沙场争锋从来没有定数,谁敢言必胜?微臣当年打的那些胜仗,若是让微臣重来一次,微臣也不一定能再赢。如今年岁去了,身体大不如前,对于形式的判断也是比不上年轻人。陛下若是真想打,何不任用年轻人,沙场到底是年轻人的地方,微臣这昨日黄花又岂敢再战天下?”
陈友谅听后也不再劝,淡然道:“大哥,我陈友谅能有今日,大哥功不可没,只是今日我陈友谅既然做到这个位置,那这大楚自然我说了算,以大哥在军中的影响力,只有你亲自统兵我才放心。不是我陈友谅信不过那些人,而是我只信得过你,如今你既不愿再战沙场,那军中那些人也该清一清了,在他们眼中你徐飞将的话比我管用。
往日我也不计较这些,因为我相信你,如今我还是相信你,可你不愿再去沙场争锋,那我带着这些人,就没那么放心。大哥,我不想杀人,都是为我陈友谅流过血的将士,我陈友谅再无情也记得这些情,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我陈友谅偏不信。
徐飞将,告诉那些人,只要他们愿意放下兵权,我陈友谅就保他们一世荣华富贵,至于子孙后辈,只要能为我大楚卖命,我大楚都不会亏待他们。
若是不愿意放权,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屠戮功臣的事,我不是不会,而是不愿。”
大楚带甲六十五万,其中半数军队都是徐飞将的门生旧将执掌,在这些人眼中,徐飞将的份量比陈友谅还要重。
“陛下当真心意已决?真要做那挑起天下大战的人?真要把天下百姓拖入战火之中?”徐飞将面无表情,一连三问。
陈友谅决然道:“人活于世间当有所求,我陈友谅不愿只做这楚国之主,朕,要做那天下共主。”
徐飞将低下头,陷入沉思,他仿佛重新认识眼前的陈友谅一般。
少年时的骄横跋扈,青年时的消极低沉,中年时的一鸣惊人,如今到老还不愿收心,要去做那天下共主。
陈友谅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六十年来,徐飞将自以为对陈友谅了解颇深,只是到了此刻,他才知道,这六十年来他从未看清过陈友谅,无论是十岁时初见,还是三十岁时重逢,再到四十岁时相救,再到如今七十岁,又仿佛第一次见到陈友谅。
徐飞将看了看天空,此时将夜,春寒乍起,徐飞将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蟒袍,轻咳两声,道:“陛下,微臣记得六十年前初见陛下时,先皇还未继位,陛下才五岁,当时吵着要和先皇出去游猎,先皇不愿带你,打发我来带你玩,这一玩就是八年。
八年后,我随军出征,先皇亲自送我出城,陛下也在一旁甚是开心。
再后来到我三十岁的时候,先皇赠我朱雀,陛下也送我一副字,那副字在先皇抄我徐家的时候被收走,再也找不到,我记得那字上写的是大将军三字,陛下可还记得?”
陈友谅点点头,那字是他亲手所写,亲手所赠,随着徐飞将的言语,陈友谅仿佛又回到了往日。
徐飞将又接着道:“陛下,我徐飞将四十岁以前只把你当兄弟看,只对先皇尽忠,只愿这大楚能永享太平。只是先皇灭我徐家满门,我徐飞将如何能再忠于他?也是那时,你救了我,这些事我都告诉了徐子东,救命之恩,我徐飞将记得,我徐家子子孙孙都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