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城墙外,到处都有大火熄灭之后只剩一团黑渣的火堆。
近前一看,黑色的火堆中有不少人骨露出,还有不少因为下雨没被烧完的木头,隐隐可以看出那是攻城中被毁去的云梯。
举目一扫,御金大门紧闭,城墙上,城墙下,黄土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干去的黑污。
城门正上方悬挂着几具尸体,甲胄早已被剥去,只有单衣在身。
远远看着尸体,苏信心神不宁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御金应该才经历过一场大战,这些被烧的应该是齐军的尸体。师姐,你好些没有?”
谢燮有些害怕,怕这些大火烧成黑炭的尸骨中会有一个是徐子东。但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徐子东不在这里。两种心思在心头碰撞,谢燮心痛非常,却勉力强撑道:“我没事,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找不到徐子东的大营?”
城内,无数的西梁甲卒还在清理大战留下的死尸。忙碌的甲卒一看到萧远山走来,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向着大将军行礼。
萧远山点头回礼,从身下的尸体跨过,头也不回的冷漠道:“统计出来没有,我军战损如何?”
跟在身后的陈鹏禀道:“将军,南门一战,我军共死伤九千七百零六人,伤者不足三百,其他人全部战死。”
陈贵银接着道:“北门一战,我军死伤三千人。伤者一千八百七十四人,死者一千一百二十六人。”
萧远山止住脚步,不见悲喜道:“如此说来,老夫手下还能再战的不到两万人。”
两个陈姓将军同时停步,没有出声。
抬眼看过四周,萧远山继续向前:“战果如何?”
“北门一战,金帐死伤将近一万五千人,慕容长风暂时撤退。不过死的大部分是奴隶,游骑倒是不多。也没有抓到俘虏。”
被副将抢先开口,陈鹏心头不快,当着萧远山的面又不好发火,只得压着火气道:“南门一战,东齐徐子东部死伤一万五千余人,投降四百余人。后来追出去的兄弟又带回一千两百零五颗人头,统共杀敌一万七千两百四十三人。”
萧远山脸色微喜:“不错,你做的很好。”
陈鹏自责道:“若是那大个子没有扛起城门,本可以一锅端,那徐子东也跑不掉。”
“人算不如天算,早几日我们还担心徐子东会打破城门,现在谭山岳送礼帮我们解围,有何不好?可惜那大个子宁死不降,要不然我萧远山又会多一个猛将。”微微惋惜之后,萧远山将目光看向陈贵银道:“以后主将没说之前,副将不得先开口,这次先记下,再有下次……哼。”
陈贵银诚惶诚恐点头称是。
城外,苏信安慰道:“大营不在有可能是另有调动,师姐不必着急。”
抬头看向城门上悬挂的几具尸体,苏信微微失神。出身皇室的他知道能被挂在城门口的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最少都得是个实权将军,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挂在那里示众。
“师姐,要不我们过去看看。”苏信手指着尸体商量道。
谢燮顺着苏信的手指看过去,轻轻点头。
二人起身飞掠,挂在空中的尸体也越来越清晰。
其中有一具尸体异常高大,即便是挂在那里,也比其他的死尸长出不少。
一见到这个,谢燮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受到徐子东的心痛,却终于明白徐子东为何会心痛。
飞在空中的苏信也注意到那具尸体,一口气没顺过来,从空中坠落。
百十斤的肉和地面猛烈撞击,砸起尘土飞扬。
仰面朝天的苏信满目泪花,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慌忙坐起身,双手用力的抹开眼角的泪花。
泪花不再迷眼,空中的尸体看得真真切切。
苏信还是不信,顾不得什么形象,双膝跪地,手脚并用向前爬几步,直到确认那尸体就那么挂在那里。
泪花终于完全迷住眼睛,堂堂西蜀诚王,像个孩子一般跪在地上,哭的无声无息。
城内,得到萧远山出头的陈鹏欣喜的递出一把刀:“将军,这把刀是那大个子的随身之物,末将试过,咱们的刀根本就经不住它一砍。”
萧远山接过刀,只见刀身末端刻着新亭侯三字。他想用大拇指试试刀锋,结果直接划出一条血口。拇指放到嘴边吸去鲜血,萧远山微笑道:“的确是好刀,你自己留着吧!”
陈鹏连声道谢。
想起大战时亲眼所见的一幕,萧远山钦佩道:“对了,那大个子叫什么名字?这种能力扛城门的好汉可不能籍籍无名,以后史书上总的留下一笔。虽然是我萧远山的对手,但这样的对手值得老夫送上敬意。”
陈鹏回忆道:“战场上听徐子东喊过那大个子的名字,后来问投降的王平才敢确定,他叫杜……”
“啊…………”
男子震天的痛喊声响遍御金的每一个角落。
悲痛中夹着些许哭腔的吼声在御金城内,御金山上,还有那无尽的天空中传遍。
山中飞禽惊起,叽叽喳喳的乱飞。
城中人被那声音感染,全都停止动作,想要去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东齐大营,心中有鬼的谭山岳差点被这声音吓得滚落在地。
萧远山慌忙看向康正:“是一品高手?”
康正面色凝重,微不可查的点头。
“陈鹏,带人去看看。”萧远山命令道。
“蚊子啊…………”
哭喊声再起,这一次哭腔再不压抑,彻彻底底的哭出声。
人间最伤心的哭声,莫过于此。
谢燮的心感受不到苏信的心痛,但她苏信的心痛她看在眼里。若是徐子东这般心痛他还能理解,为何苏信也是这般?
跪地的苏信沉浸在眼下的无尽痛苦和往日的美好回忆之中。
一行几人,苏信最看重拌嘴的徐子东,最关爱年幼的刘炎涛,最佩服博学多闻的姜浩言,最喜欢的却是憨厚的杜从文。
言而有信四兄弟,苏信对于亲大哥苏言做的事极是不满,总会羡慕徐子东有个好大哥。洛阳那场玩笑一般的结拜,不管别人怎么想,苏信却是真心实意的对着杜从文一拜,因为杜从文的憨厚笑脸总给他大哥的感觉。
打小喜欢重阳插茱萸的苏信自从二哥三哥死在大哥手上之后便再没有插过茱萸,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好兄弟,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团聚,插着茱萸把酒言欢。
今日清明,离九九重阳还早。可是,不管往后的日子还有多少个重阳,人已经没了。
相逢只余尸身在,再插茱萸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