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天下城。
飘然而来的裴苳浒在这里狠狠咬过一口之后飘然而去,留下天下城万千百姓默默垂泪舔伤口。
据说那日裴苳浒打破天下之后,没能再接再厉顺势拿下皇城,被徐飞将堵在皇城外进不去,只能在皇城外杀人放火。
两军僵持一日之后,当机立断的裴苳浒果断放弃进攻,在南楚勤王大军合围之前离开天下城,临走之时将分不清是甲卒还是百姓的脑袋丢入护城河中,差点让护城河断流。
这些人头,加上城中脑袋没被割去的尸体,还有被大火烧死的人,仅此一战,天下城死伤将近十五万人,大半都是平民百姓。
面对这样的屠杀,不少家破人亡,险死还生的读书人竟然只知道不关痛痒的骂裴苳浒不知圣人教化,屠戮无辜。
慷慨激昂的文章到处都是,但这些人除开骂,便再也做不来其他事。
在这场浩劫下被迫重回军中的徐飞将同样被不知事的读书人骂的狗血淋头,更有甚者组团来到镇南王府大门外喝骂,豪言就算是徐飞将要杀他们,也不会让有识之士闭嘴。
午时将近,身居高位的徐飞将又到用餐时分,三两菜蔬再加一碗肉汤就着长江一带独有的稻米,便算是人间仅次于几家帝皇的镇南王的一餐,并不如外面读书人所猜想的那般奢侈。
那些骂他钟鸣鼎食极尽奢华自然是无稽之谈。
徐东爵从军之后,王府里再没人有资格和他一起用饭,再加周延年,薛江珏,黄泽海等人除去军职,能和他一起用饭的便只剩寇北望。
但寇北望如今也不在天下城。
徐飞将吃饭极慢,半点不像个征战半身的武夫,一个人的饭桌,吃的是菜,品的却是孤独。
府外的骂声还在继续,老人还是安静的吃着东西,好似骂的不是他一般。
没过多久,骂声突然停下,接着再没有声音传进来。
不多时,黑金龙袍日渐消瘦的陈友谅走进府中,手里还提着一颗鲜血未曾流干的人头。
人头随意的搁在饭桌上,血腥味和菜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味道甚是奇怪。
伸手虚按,陈友谅制止想要起身的徐飞将,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君面南,臣面北,此刻却是坐错了方向。
这种不合规矩的事陈友谅从来都不在意,吩咐跟随的蔡京去拿碗筷,自己却把玩着那颗人头说道:“来的时候听到有人骂你,顺手宰了。也不知是好多年没拔刀还是因为这读书人的脖子硬气,砍了两刀才把脑袋砍下来。”
徐飞将放下筷子,叹息道:“人老总会没有力气,前些日子和裴苳浒对阵之时,总觉得拿刀有些力不从心,陛下比臣小不去几岁,哪还能像年轻的时候。”
“说我。”陈友谅不容置疑道。
徐飞将微微低头:“陛下比我小不去几岁。”
陈友谅浮现笑容,将人头从新放回桌上,道:“岁月不饶人,的确是没往日那把子力气。不过取人性命这点力气总还是有的。天底下的人骂我陈友谅可以,骂你却是不行。本以为开科取士能网来不少人才,或许还能再找一个元三郎。没想到找来的都是这么些货色,以为骂人就能骂出一片天地。这帮读书人,真是丢元三郎的脸。”
徐飞将平淡的看着血淋淋的人头:“良莠不齐本来就是读书人的通病,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元三郎?好在叫骂的虽然多,从军的也不少,没把读书人的脊梁断掉。家国天下,总要有这么些不成器的东西,才能显得其他人的可贵之处,要不然谁还会把读书人当一回事。”
“是这么个理。”陈友谅赞同道。
伸手入怀,陈友谅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一用力,推向徐飞将:“看看吧!你应该会感兴趣。”
按住书信,信上封口的火漆已经毁去,说明有人看过。
平静的面容在看完书信之后再也不能云淡风轻,只因那信中写着关于他孙子的事。
从御金大败,一直写到谢不言,楚东流,张绣,邓春琳一众高手现身御金,帮助徐子东拿下谭山岳。
徐飞将看信的时候,蔡京拿着碗筷回来,人头在侧,血腥气扑鼻而来,陈友谅却是不理会,吃的津津有味。
一边吃,一边等对面的人。
直到一碗饭吃完再添第二碗,头发花白的老人才放下信,道:“陛下想说什么?”
陈友谅不答,似乎面前的饭菜更能吸引他。
徐飞将也不急,努力让自己面容平静,等待相识一辈子的人开口。
碗中米饭消灭一空,陈友谅还是不说话,自己起身去盛饭,都不要蔡京代劳。
直到第四碗下肚,直到盘中只剩油水,陈友谅终于摸着发圆的肚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满足道:“今年有个书生写过一句‘吃茶吃饭吃亏吃苦,能吃是福,多福多寿多灾多难,再多是祸’。你也知道我不爱读书,道理半懂不懂,就记得能吃是福。”
轻拍肚皮,陈友谅笑道:“我问过齐玄策,他说写这一句的人功底一般,不讲什么对仗不对仗,前面半句还有些风范,后面那句勉强通个道理,意境却是差些,不是上佳之作。但我不管这些,能吃是福我喜欢,再多是祸也没错。”
慵懒的身子微微坐直,一抬手,蔡京立马递上茶水,陈友谅面容冷峻道:“一个裴苳浒算多灾,我不想再来一个徐子东多难。”
徐飞将苦涩一笑,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上次让舒小心去带徐子东回来,结果人没带回来,舒小心还被打伤。
那次之后,他这兄弟便一直不太高兴,好几次提过让他徐飞将继续修书,召他孙子回南楚。
徐飞将虽然也写过几封书信,让明日寡妇方菲送去,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事实上,他并没有让方菲去找孙子,而是让她离开天下城去到东齐之后便返回,根本就没见过徐子东的面。
徐飞将有苦自知,若是徐子东回来,万一与徐东爵争斗,到时候死的还是徐家人,莫不若分仕两国,老死不相往来,免得亲族相杀。
除此之外也未尝不是给徐家刘一条后路,一如当年送徐东阁去辽东一般。
狡兔三窟,筹码全压在陈友谅身上,总是不智。
心中的算计不好言明,徐飞将头低的更深,道:“陛下要我做什么?”
陈友谅拿起面前的人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徐大哥,往日的大哥与他说话从来不会低头,如今却不敢与他相视,这又是为什么?
他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
试探道:“我要你拿着徐子东的人头回来见我。”
徐飞将猛然抬头,苍老的脸上尽是不信,目光微微呆滞,隐在桌子下的双手不自觉的抓紧膝盖,压着不满道:“陛下真要如此?真要飞将去杀自己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