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小的时候苏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说爸爸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妈妈实在是舍不得打掉她——而且还是破坏了当时的协议偷偷留下她的。

等到后来青春期的时候, 夏洛特自己的高中大学同学也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倒不觉得当时韦恩的做法有什么太不近人情的。

如果她这个岁数结婚生孩子的话, 的确也不合适。

何况是韦恩呢。

小姑娘之前对生父的一切都不是很在乎, 只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怎么接触——瓦坎达那时候从来就没有什么改革开放的兆头，而夏洛特觉得自己的未来都是围着瓦坎达转的。

斯塔克曾经对此很不满，话里话外觉得夏洛特没有向更大的世界看, 反倒是将自己的世界限定在了一个小圈子里。

其实教父说得夏洛特都懂, 只是她那时候还是觉得, 家人对她来说更重要。

如果不是瓦坎达的内乱的话, 现在夏洛特估计已经顺利毕业回国，又或者在联合国当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联络员了。自己的生活因为这个大事件而急转直下，她不得不从一个学生变成一个病号, 每天在好多好多医生的监控下过日子。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 只是她觉得那些医生治不好她。

瓦坎达是她的家，夏洛特清清楚楚地知道——后来二大爷很多次重复过这一点, 夏洛特也知道原因。

即便她还是个有家的孩子, 但是总觉得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欠缺了点什么。

她少了一个来处。

夏洛特后来寻找过亲妈的家人, 后来得知死在了旅游的意外中。她托着下巴看了好久的电脑，最终想起了自己的生父。

他实在是很好找。

把他的名字输入搜索框就有七位数的消息, 更别提下面那一串联想词了。夏洛特端详着他在照片里的脸, 第一次认真地寻找着自己在相貌上跟他相像的地方。

但夏洛特其实并没有找到。

小姑娘像妈妈, 她自己也很高兴这一点——虽然苏的长相平心而论没有那么出众, 顶多算二流水平, 但夏洛特喜欢听别人夸奖她。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搜索有关生父的一切，没有什么波动。

其实一直没有什么波动。

夏洛特后来就陷入了更深沉的情绪中，而表面上开始配合着医生，呈现出了一种很积极的精神状态。

苏睿很高兴，总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

但是小姑娘其实很抱歉，毕竟她骗了姑姑。

尽管是在病着，夏洛特也一直关注着瓦坎达国内的动向——以王室为中心形成的权力集团在新国王宣布开放后，老旧的统治形式立刻显得不那么合适了。苏睿一直在担心这些，跟特查拉商量过很多次，不过完全没有跟夏洛特说过。

但她早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规矩可循的，从历史的角度看未来，夏洛特坐在床上，都能够想到瓦坎达要面临着什么。

一个工匠和战士的国家，根本没有可以跟外面的文明社会接轨的文化和制度。

他们即将面临无数觊觎瓦坎达技术和财富的野心家，还要接连应对无数或精心策划或偶尔发生的政·变和暴·动——苏睿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面临人身安全的威胁，而在此之前，夏洛特知道自己会成为针对王室的第一个靶子。

她向二大爷提出过很多次，有关矿山的交还，还有继承权的顺位。

但是二大爷虽然很尊重她的意见，在这个问题是却异常固执己见，甚至到了刚愎自用的程度。

不，不应该说刚愎自用。

这个想法部落长老也是赞同的，而苏睿则因为夏洛特的这个想法更加紧张，看她看得更紧了。

Emmmmmm.

夏洛特感觉事情往一个她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后来想了半天，最终想起了这个便宜爸爸。

来之前夏洛特真的很犹豫。

就如同她之前想得那样，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对于一个富二代花花公子来说是一个算得上人生污点的存在。即便亲妈说过当时怀上她的时候两个人的确是相爱的，但是按照亲妈那个爱给自己留面子的性格，夏洛特还是做好了反转可能的准备。

之前几次见面不顺利，小姑娘心里根本没什么包袱，反倒觉得很好——反正自己这边暂时把瓦坎达的问题了解了，达到了目的，至于其他的想法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如果韦恩就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的话，该多好。

夏洛特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小孩。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外表的小甜心并不能掩盖事实和真相，历经了战乱长大的她对很多事情是不在乎的——上学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平时笑嘻嘻的，把什么都不太当回事儿。

在她身边的同学玩得好的话那很不错，如果玩不好的话那也没什么。小碧·池们再怎么耍把戏到她身上夏洛特也不理睬，除非把夏洛特惹火了——而只要她不把作业拿出来让她们抄，哪个戏精最后都得跪下来抱她的大腿。

她好像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高兴过。的确她在体验人的一切，但是除了亲妈和家人以外，她又缺乏一种很天然的情感。

曾经追她的男生后来是崩溃的，摔了东西走了。

丢下一句话，说：“你不正常。”

我才没有。

夏洛特当时这么想，然后在心里反驳。

我只是没有把你们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了解而已。

然后她警觉的确这样不是很正常。

人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一个符号。

夏洛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区分的，但是按结果来看，夏洛特将瓦坎达和自己小时候照顾过自己的大人们划到了“人”的范畴，而在亲妈再婚之后就很少再有人能从一种符号变成“人”了。

这算是一种亲疏远近的区别，比较独特。

小姑娘对此引以为傲，并且一直不打算更改这些。

如果不是瓦坎达的内乱的话。

现在想想，夏洛特心里还是不接受妈妈的死去的。

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夏洛特惊觉自己一直以来以为很了解的亲妈原来也有那么多自己不了解的一面的，而这些东西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又丰富了起来。

有时候像是一个人，但有时候又像是另一个——这些东西随着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让夏洛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符号化了自家妈妈。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那别人呢。

从历史中寻找来处，从未来中寻找归途。

这是夏洛特的大学老师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而夏洛特在发现了很多之后最终觉得或许这是解决自己困境的突破口。

她一边抗拒着跟韦恩家有更多接触，但是又还是带了一点希望地跟他们在一起生活。

渐渐了解别人，就像是她想要了解妈妈一样。

韦恩不是个坏人，虽然也没有那么好。

这大概是夏洛特最赞同的一个定义了。

在渐渐了解了一些韦恩的事情之后，他就从那个屏幕上的照片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存在，夏洛特在读书的时候看过他写的笔记，也听迪克说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即便当时被打了一下，夏洛特后来再想想，也没有当时那么炸裂。

愤怒和一点她隐约察觉的恐惧。

还有在大都会的时候那只一只握住她手腕的手。

以及在鹰眼家里，他迅速又坚定地表示了愿意保护她的意愿。

她……不讨厌他。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大概也是知道了自己和他有和解的可能，所以才不能接受达米安当时的话。

也正是因为韦恩不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所以夏洛特还是在意起了她原本不在意的那些细节。

夏洛特抱着自己的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的确，我当时出现得不是很恰当。”

超级英雄要背负的东西其实很多。

夏洛特在教父还没有成为钢铁侠的日子里还没什么感觉，但是在他当着全世界的面承认了自己是那个飞来飞去的铁家伙之后，她能迅速感受到钢铁侠的苍老。

从一个风流倜傥并且算得上风华正茂的中年人，到两边的鬓角已经斑白，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在那次外星人入侵纽约，而钢铁侠抱着核弹头飞出大气层的时候，夏洛特本来以为她再也见不到教父了。

结果没多久教父过去看她，还捏着她的脸问她那时候他是不是帅炸了。

他说的真的很轻松，但是夏洛特却感觉教父当时一定在哭。

小辣椒、哈皮还有好多好多人。

本来都是他亲近的人，但是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必须跟他保持距离。夏洛特眼看着小辣椒和钢铁侠的关系时好时坏，而挪到韦恩身上，夏洛特也可以想象。

他做蝙蝠侠的时间其实跟斯塔克成为钢铁侠的时间相差不大，而夏洛特反推了一下，韦恩一直独身一人。

不连累别人，也不给自己增加负担。

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夏洛特可以接受。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韦恩知道自己只要一点头，眼前这个小姑娘大概就不会再记挂或者纠结之前的事情。有关于之前的事情翻篇后，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抿了抿嘴唇。

“不是的，夏洛特。”他选择了坦白当时的想法：“或许当时我潜意识中有类似的念头，但当时的我的想法并不是这个。”

小姑娘有点发愣，非常意外自己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觉得我太年轻了，即便是负起责任，也没有办法养好一个孩子。”他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负责任，我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

夏洛特眨了眨眼，半晌后点点头。

“而且那个时候韦恩集团内部也出了点问题，我想我当时作为一个社会成员都有欠缺，更不用说组成一个家庭。”

韦恩当时不在国内，所以有人想趁机在集团内篡权——他后来匆忙回去，没法顾及苏，而后来得空回来，苏已经人间蒸发了。

这个说法跟苏对夏洛特说的话可以互相印证，夏洛特没有什么异议。

“所以，你其实从来没有期待过我出生……对吗。”

夏洛特的问题有点艰难，而且觉得这个问题糟透了，颇有点逼宫的意思。

但是韦恩这个问题回答得很痛快。

“我期待过。”

“？！”

她栗色的眼睛带着一点不可思议，对上韦恩很平静的眼神。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在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一直在想如果你出生之后，我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还年轻的韦恩一直都没有睡，理智告诉他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但是却还是忍不住想象这个孩子要是出生后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改变。

或许他要一直继续上学，同时还要负责照顾小朋友——当然大部分事情还是会被扔给阿福；这个孩子到底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小姑娘，如果是男孩子的话该怎么教育他，如果是小姑娘的话随她去吧——只要她开心就好；那个孩子第一声会叫妈妈还是叫爸爸；长大了之后会是什么性格；会不会跟他一样经常闹着出去玩，出去的时候牵着他的手，就如同他牵着他父母那样。

他想了一夜。

每一个想象都很美好，但是最后都还是跟随着一个阴影——他父母被枪杀的那个晚上像是梦魇一样挥之不去，一直扎根在了年轻人的脑海里。他心里所有完美的场景，都会随着一声枪响而崩塌破碎。

他没有办法跨过这道坎，即便是今天也一样。

而这个他曾经以为不会出生的孩子还是出生了，现在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证明了他当时的想法或许是错的。

他不知道夏洛特会不会这么想，但是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

“真的吗。”夏洛特问，眼圈有点泛红：“我以为只有妈妈希望我能被她生下来呢。”

“我反悔过，”韦恩垂下眼，看着小姑娘要哭不哭的样子：“后来我回去找她，但已经找不到了。”

苏消失之彻底，彻底到了几乎没有一个人记得她的那种。韦恩当时察觉到不对，但是多方查找都没有什么线索，只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灵异现象。

“我想你妈妈其实是生气了的。”韦恩说：“我很抱歉，夏洛特。”

“您不用道歉，反而是我。”夏洛特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

夏洛特挺开心的。

在知道当时父母都还是希望自己出生，而是因为各种原因一方放弃后，心里固然还有些不自在，但是比起当初那种虚无的不在意好了很多。

原本算是真空的地方被另一种不太熟悉的感情所填满，胸腔中的某一部分饱胀了起来，她有点不习惯。

韦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他比较经常的动作，而也是他和夏洛特算得上的亲密度最高的动作了。

而小姑娘顿了顿，靠在了韦恩怀里。

“……”韦恩一顿，有些生疏地抱着他的女儿：“应该是我感谢你，夏洛特。”

夏洛特穿着并不厚的衣服，此刻在蝙蝠洞中肩膀微微地颤抖。

希望她不是因为感觉冷。

韦恩这么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