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玉笑了笑:“你不是一向说你叔父是不败战神么?怎又夸起夏牧阳来了?”
“以不足半数的将兵,在五日之内便平定了哨所哗变,这当真了不得。我在军中待过,自然知道哗变的散兵比之一般的兵卒要难对付得多,他能有此成效,绝非常人可为。我想,此事便是叔父都未必办得到。”穆桒由衷感叹道。
庇南郡是大华境内的偏苦之地,若非南边与厥国邻着,朝廷是绝不会在此设一个两万五千人的哨所。谁都看得出,夏牧阳此行带来一万白衣亲军,绝不只是镇压哗变来的。大华朝廷自知近来发生诸事皆与厥国脱不开干系,庇南边境一战,已在所难免。
端木玉脸上透出一缕担忧,缓缓道:“是啊,夏牧阳的确是个极厉害的帅才。”沉吟半晌之后,乃轻轻言道:“穆将军能不能抵住他,倒真是个未决之疑。”他虽深知穆丹舟之能,但却对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他此次的对手是夏牧阳。
“少主?”穆桒见他久不言语,轻声唤道。
“无妨,此事我已有了周全打算。都城有甚么动静?那位赟王在做甚么?”端木玉轻笑着问道。
听他这么说,穆桒不敢再问,老实回答道:“召令既出,已有不少江湖门派的人提前进了都城,此时那里正是鱼龙混杂。至于夏牧炎,他好像甚么也不做一样,我们的人盯着他,竟无半点消息传来。”
夏牧炎是新得宠的皇子,又受命安排大华武士高手报复袭杀厥国重宦亲贵之事,已然是大华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端木玉自早也派人把他盯得死死的。
“哈哈,这便对了。以静制动,这个夏牧炎可比我们所知要聪明得多,看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啊。”端木玉轻声笑道。他嘴里虽说着对手不易对付,脸上却神情自若,毫无半点犹疑不决之色,似乎万事尽在掌握之中。“嗯,夏牧仁呢?他可还在屏州?”见穆桒愣了好半晌未言语,端木玉抬起头问道。
穆桒嘴角一抽,正色答道:“是,他去屏州已近月。”
端木玉能感觉到他似乎欲言又止,乃快速卷起了桌案上两副字帖。“穆桒,收好!”端木玉把两轴字帖递给穆桒,笑着说道:“想说甚么便说,此间又无旁人,你无需顾虑。”穆桒脸上神情繁复,唇角几次哆嗦,却始终不曾说出。
见他良久不答,端木玉重重叹了口气,正色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不该掘开那屏州水坝?”端木玉给人感觉一直是个如沐春风的浊世佳公子,这时话语间竟透出丝丝悲凉和落寞,和往日绝不一样。
“我...少主既选择如此,自有着诸般考量,属下愚昧粗人一个,不敢妄议。”这句话,正是问出了穆桒的心声,然此时,他却站得挺拔如松,一脸正色回道。
屏州乃上河郡郡府所在,屏州河贯城而过,在地界内冲积出广袤的平原。此间泥壤厚实肥沃,沟渠蓄水经年不断,四季栽种灌溉便利,是个有名的富庶之州府,在籍民丁达六十万。然而月半之前,屏州水坝竟决堤了,滔天洪水从城中肆掠而过。洪水所到之处,水殍遍地宛如尸海,这座富饶的人间天堂瞬时变成了阿修罗地狱,四十几万亡魂孤鬼伴着尸臭味,在风中发出呜呜的怨愤悲鸣。每每念及这四十几万无辜的亡魂,穆桒心中都如有针芒在扎。
“穆桒,人活在世上总不免要有一死,如屏州的那四十几万百姓。只是,你我既不免一死,总得为后人做点甚么!”端木玉说这话时,眼神中有股决然之意。他看着穆桒,正色道:“你当知晓,三百二十几年前夏汝仁起兵叛乱,端木氏、穆氏困于内乱,在战场之上节节溃败。先祖们为保留薪火传承,不得已才退守到这片连夏汝仁都瞧不上的蛮荒之地。祖辈们为了活下来,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厥国历经十几代君民的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局面。上天垂怜,大华竟突然势弱,这正是我们苦苦等候回归故土的百年良机。你我身为端木氏、穆氏后人,便是倾尽毕生之力,也定要把厥国这三千万臣民带到那片原本便属于我们的富饶疆域去!让他们的后代子孙少受些天灾地冻,少挨些饥寒劳苦,世世代代安居乐业!我端木玉何尝又是冷面无情之人。然,我既为这大局诡手,则天下苍生在我手中皆是棋子!你、端木敬、端木荣、祝孝臣... ...如有必要,我亦将毫不犹豫地送你们去死!”端木玉神情冷冽,言语铿锵,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虽噙着泪水,却丝毫不能掩饰他眼中透出的坚毅光芒。
穆桒听完,身形不由地一震,重重跪拜在地,沉声泣道:“穆桒,愿随少主共赴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