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一国朝政,始知事事难为。
大华疆域纵横六千里,仅加修一条通络南北的驿道,便要耗银九十万两。
二十六郡在籍民丁三万万,与民每月多食三餐,一年即需济粮六百万石。
屏州水灾,朝廷分批拨出了一百二十万两,至今也只完成了灾民安顿和旧城清理这两项事,废址重建之路还遥遥无期。
宿州战事后,安咸全郡战死兵员两万一千余,重伤返家近五万人,亡者的抚恤、伤者的安置又用去了三百二十万两。
白马军、神哨营、武王军的行军操练,每日耗资亦是一笔大数。
虽心向百姓,励志强国,却总觉力有不逮,夏承炫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如意。
“武王军在庇南与穆丹青的白山军僵持了半年有余,治军、布防、练兵、供给、民生,无一不是磨人心神,个中艰辛可想而知。承灿虽一向报喜不报忧,事事一肩挑,可朝廷总该为他们做点甚么。”午膳的时间,夏承炫也不敢闲着,琢磨起了南疆局势,顿时头疼不已。
正烦恼间,执事官来报,有人执红袖令请见。
“张遂光?”夏承炫的双眼眯了起来。
袖令者,标牌也,乃大户府门传讯、证身之物,常以形、色区分其用。先时颌王府中的袖令便有九种,其中的红袖令,去年凌成斋中夏承炫给了张遂光。
执此袖令可入王府,执事官依矩即时通报,不得延误。
当时夏承炫亟需九殿手中之物扳倒赟王府,不得已和张遂光做了一个交易。作为信物,他要走了一枚红袖令。
“带去我书房。”
虽一百个不情愿,但有把柄在他手里,又实在避无可避。
“别让人看见。”嘱咐一声后,掷下了手中碗筷,径直朝书房行去。
... ...
梅思恩、无始道人皆是久别都城,骑马看着街道两旁熟悉的景致,不禁感慨万千。
“论繁华,哪也不及都城啊。”无始道人一手执缰,一手虚指,不住点头赞道。
定居天霜郡前,他曾遍游天下,观尽山水,今儿一比较,仍是觉得都城最好,“瞧这烟火气,这尘世的味道... ...真真美啊!”
不等梅思恩置评,胖道士已跃下马背,把坐骑牵到路边的系马桩绑好,再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小食摊,指着锅台里滚烫的汤水囔囔道:“来两大碗馄饨,多给舀点儿肉汤汁。”
见摊主满眼狐疑地盯着自己的脑门儿,无始道人解释道:“老倌儿,咱可不是和尚,放心上肉罢。”
言毕,将脖子矮了矮,把锃亮的光头凑过去给他看。肥硕的头顶上虽然寸发未生,却并无戒疤,自非佛门中人。
摊主疑虑既消,呵呵一笑回到灶台前,鼓弄起勺碗。
这时梅思恩也安顿好了马匹,在他对座坐下,一脸鄙夷道:“早要你戴个幞头,一路上省去多少事。”
无始道人喜食荤腥,可谓不肉不欢,一身的肥膘多半就是吃起来的。赶路这些天,每到一肆店家都不免生疑和尚几时敢如此明目张胆破犯戒律了。低头鉴顶的事,胖道士干了没有二十回也有十八回了。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你所见者未必是真,你未见者未必真无。嘿嘿,你以后会知道的。”无始道人左手扶住碗,右手执筷,说完这句便“噗噗”嗦起汤汁来。
二人一早便离了客栈,行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到城门下,又在冷风中候了半个多时辰才过通关台,已是饥寒交迫、冷饿难耐。论说世上最美味的物事,那一定是人在又饿又冷之时得到的一餐热食。
“嗯嗯嗯,好吃!好吃!”无始道人吧唧嘴中漏出这么一句。
老板又端来一碗肉馄饨放在梅思恩跟前,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飘进口鼻之中,勾引着他的食欲。
“噔~噔~噔~噔~”一通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十余骠骑疾速从小食
摊前驶过,可不巧,一块溅起的湿泥掉落到梅思恩的汤碗之中。
“站住!”一声断喝蓦起。
无始道人忙站起身拉住梅思恩,劝道:“唉唉,梅小子,算了,我跟你换一碗,莫要生事了。”
他的性子随了长相,自来是和稀泥的做派,虽出身道门,却活得像尊菩萨。
“我不是生事。”梅思恩拿起桌上的剑,正色道,“遇不平事,我若不争,恶人便更有恃无恐,日后定再欺人。我学武,本就为荡世间不平事。”
想起自己教他武功的初衷,无始道人尴尬一笑,松开了手,默默站到了他身旁。
七年前的冬里,梅思恩找了份给一钟姓富户抄书的活计。约好的十三卷《烂柯经》及其注解,年前誊抄好,劳资是三两碎银。辛苦忙活两月余,还搭进去不少灯油、墨块总算按时交了书稿。可事主却左右寻衅始终不肯给钱,梅思恩气不过,上门讨要说不成还被府上家丁狠狠打了一顿给轰了出来。
先前他就因着替穷苦人出头被地痞流氓打过好几回,那次在床上躺了大半月难得想通,伤好后跟着无始道人练些拳脚功夫,而后又渐渐修起了内功、剑法。
有了武技傍身,梅思恩再没受过人的欺侮。
“梅叔叔和姐姐、姐夫请云鹞叔教我武功便是担心我这好管闲事的性子惹了灾祸,想我遇险时能有自保之力。”
听了喝止之声,十余骑去而复返,在小摊前驻足立定,看着阵仗颇有些唬人。队骑最前是个八字胡的青年汉子,瞧着像二十来岁,虽是一身华服却满脸邋遢,这会儿跳下马背,看向二人,看到梅思恩时神情颇有些狐疑,问道:“这位仁兄,适才可是唤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