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清晨,天气晴朗,白起早早地便来到了函谷关的关楼上,倚着墙垛眺望远方关外的道中魏营。
今日,是他返回函谷关的第四日,一切风平浪静,与他猜测的有些出入,蒙仲并未在他离开函谷关的这段日子耍什么花样。
虽说函谷关当时有司马错在,纵使对面的蒙仲想耍什么花样也未必能够得逞,但蒙仲什么都不做,这反而让白起感到有些蹊跷。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白起为何觉得蒙仲就能断定他前几日并不在函谷关呢?
其实很简单,就像蒙仲此前对乐进所说的那样,十万齐燕联军侵入门水秦营的防区,白起又怎么可能会置之不顾呢?为了谨慎起见,他最起码也得到门水秦营那边看看齐燕联军的虚实,判断一下这十万齐燕联军是否会对他门水秦营造成威胁,这是作为主将的职责。
因此,不但蒙仲能够猜到白起必定前往了门水秦营,而白起亦能猜到蒙仲多半也猜到了他前往门水秦营的事,是故,非但他在门水秦营那边时时刻关注着函谷关这边的局势,并且在齐燕联军与他秦军第二次颇有默契地交战之后,便立刻返回了函谷关,生怕蒙仲趁机耍什么花样——哪怕当时蒙仲其实并没有任何异动。
“过于安静了啊……”
眺望着道中魏营的方向,白起喃喃说道。
在旁,近卫司马靳闻言好奇问道:“国尉指的是对面的蒙仲么?”
“唔。”白起微微点了点头。
见此,司马靳不能理解地说道:“据在下所知,那蒙仲不是在忙着打造楼车与抛车么?”
“话虽如此……”
说了半截,白起长长吐了口气。
说实话,若站在蒙仲的角度,白起并不认为打造更多的楼车与抛车就能打破目前双方的僵局。
因为再多的楼车与抛车,充其量也只能帮助联军攻陷函谷关,却不能助联军突破函谷道——只要联军无法突破函谷关,那么这条路就是死路。
因此按常理来说,蒙仲应该将目光投向能够打破当前僵局的方向,比如门水秦营——这也正是白起有把握将蒙仲引向门水秦营那边的原因,哪怕蒙仲其实也猜到了他的意图。
想了想,他低声对司马靳说道:“蒙仲按兵不动,我猜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他觉得自己能够想出突破函谷道的办法;其二,他相信田触与那乐毅能够攻陷门水秦营,打破当前的僵局……”
听到这话,司马靳表情古怪地说道:“第一个原因在下倒还能理解,第二个原因……齐燕两军不是不想帮助三晋联军么?”
“是啊。”白起点点头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一方面,李兑、暴鸢、蒙仲几人希望齐燕联军与我方拼个两败俱伤,可从蒙仲眼下按兵不动来看,似乎他又对齐燕联军抱持着一定的期待……奇怪。”
司马靳皱了皱眉,旋即面露狐疑之色,低声说道:“难道……田触与国尉私下约定,其中莫非有诈?”
“那倒不是。”
白起摇摇头说道:“田触此人,我可以断定他……确切地说是他齐国,肯定有什么企图。关于这件事,我与司马老多次商量过,据司马老所言,齐国一心想要吞并宋国,此次响应奉阳君李兑的号召征讨我大秦,恐怕未尝没有‘假道伐虢’的目的,可惜宋国并未出兵响应三晋。我无法断定宋国究竟是感于我大秦去年的救援之情,亦或是有宋人猜到了齐国的企图,对齐国防着一手……总之,在见过那田触后,我可以肯定,那田触多半并无讨伐我大秦的念头,只不过受三晋胁迫,他骑虎难下罢了。……倘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蒙仲期待的恐怕并非是田触,而是乐毅。……这个乐毅,我看不透。”
“看不透?”
“唔。”白起点点头,旋即问司马靳道:“你听说过蒙遂此人么?”
“蒙遂?”司马靳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似乎是蒙仲的族兄弟,对吧?”
白起微笑着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说道:“不止。……这个蒙遂,现如今还替蒙仲镇守着方城,据前一阵子细作送回国内的消息,方城那边的军队,即便是在蒙仲不在方城的这段日子,仍有条不紊地训练、垦田,甚至于据我所知,蒙仲麾下的方城军,其实本身就是蒙遂代为训练的……然而奇怪的是,虽说有着如此优秀的族兄弟,可蒙仲最初的副将,却并非蒙遂,而是那乐毅……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那乐毅比蒙遂更优秀么?”司马靳猜测道。
白起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绝不相信是蒙仲看走了眼……”
司马靳想了想说道:“也有可能,是蒙仲想要拉拢乐毅吧,那乐毅未必就比蒙遂出色,国尉你想,蒙遂是蒙仲的族兄弟,自然是与蒙仲齐心,但乐毅,我听说他是中山国人……”
“哈哈。”白起笑了笑,点头说道:“你说得倒也有可能,但我并不认为,……你可能并不清楚蒙仲的身边人,事实上,蒙仲身边人才济济,既然那乐毅当初能在蒙仲身边那群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蒙仲的副将,他想必有过人之处……”
“真的是这样么?可我似乎并未听说那乐毅有什么过人的事迹。”
“这就是问题所在!”白起微微一笑,旋即眯着眼睛说道:“蒙仲的副将,投奔燕国后立刻被燕王拜为大司马,这样的人物,你还去怀疑他的才能么?但奇怪的是,正如你所言,那乐毅迄今为止并无过人的事迹,这让我不免猜测,此人……恐怕是在故意隐藏自己的本领。”
“国尉的意思是……”司马靳好似想到了什么,面露惊色。
“不,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仿佛是猜到了司马靳的想法,白起摇摇头说道:“我曾向司马老询问过乐毅去年在郯城之战时的情况,据司马老所言,那乐毅当时就没有做出什么过人的事迹,倘若他果真隐藏着自身的真正能力,那就意味着那乐毅从那时起就已经在故意隐藏了,可能是为了某种目的,又怎么可能是故意针对我大秦呢?”想了想,他笑着补充了一句:“看上去,似乎像是要针对齐国的样子……”
“齐国?”
司马靳不明白了,毕竟前几日据他所见,乐毅与田触的关系似乎是颇为亲近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针对齐国呢?
他正要发问,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瞧,旋即便看到一名秦卒急匆匆地奔向这边。
“国尉。”
只见在司马靳的注视下,那名秦卒匆匆奔至白起身边,单膝叩地,抱拳禀道:“潜伏在外的细作送回消息,迄今为止,郾城君蒙仲所在的魏军主营并无任何异动……”
白起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魏将窦兴、魏青二人所在的偏营呢?那两支魏军最近在做什么?”
那名秦卒抱拳说道:“魏将魏青,近段日子一直在帮助主营砍伐林木,至于窦兴……不清楚。”
白起顿时皱起了眉头:“去打探清楚!”
“喏!”那名秦卒抱拳而退。
当晚,白起便收到了消息,得知魏将窦兴麾下的那支魏军,正在门水下游筑坝。
这让白起颇感惊疑不定,他本能地感觉这件事怕是不简单,于是便派出了更多的细作,日日夜夜盯着窦兴麾下的那支魏军,想看看这支魏军到底想做什么。
连续监视了好几日,白起又得知窦兴军不知从哪里运来很多的泥土,不得不说,魏军这诡异的举动,让白起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筑坝……蓄水……泥土……』
结合所知的线索,白起越想越是心惊。
“蒙仲那家伙,不会是想引门水倒灌函谷道吧?可函谷道……明显西边地势较高,若大水能淹了函谷道,那他道中魏营的几万军队,不也成了水底的鱼鳖?……搞不懂,搞不懂,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白起只好派出更多的细作,随时盯着道中魏营与魏将窦兴的北山魏营,因为他感觉这两支魏军,可能是要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