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脸困惑之色的李兑,蒙仲的思维飞快转动,冷静而镇定地编出一个解释:“僵局!方才奉阳君所说的僵局,正是秦国的目的。……奉阳君且仔细想,眼下才九月中旬,且我军军中暂时也未暴露出缺粮的迹象,此时若秦国派义渠骑兵偷袭我军的粮道,我方自然会派方城骑兵与贵国的骑兵进行抵御,试问,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就能击溃我军么?不能!因为一旦秦国‘袭击粮道’的策略奏效,我联军会立刻撤退,到时候纵使秦国展开反击,也未必就能稳胜吧?……但若是将此事再推迟两个月,那就是另外一种局面!”
“再推迟两个月?”
李兑捋着胡须皱起了眉头,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
“再过两个月,即是深冬,介时冰雪封路,粮草更难运输,哪怕秦国眼下无法判断我军目前尚有多少存粮,他们也能猜到,那时我军必定缺粮。介时,秦国再让义渠骑兵截断我军的粮道,坐等我军绝粮自溃再趁机追杀,则我二十余万联军,皆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蒙仲指了指李兑手中的秦王书信,故作高深地说道:“是故,此乃秦国缓兵之计,是为了击溃我二十余万联军而设下的诡计!”
说罢,看似看穿了秦国诡计的他,心底却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圆过来了。
松气之余,他不动声色得瞥了一眼李兑,想看看李兑的反应。
不得不说,听到蒙仲这一番危言耸听,李兑亦是听得满脸凝重,甚至于,额头也渗出了细微的汗水。
也是,虽说蒙仲那一番话是临时编出来的,可李兑不知道啊,在他听来,蒙仲这一番推断确实很有道理。
至少,‘冬季缺粮’确实是他联军即将面临的一个巨大难题,尽管李兑内心偏向于秦国确实是真心求和,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免得到时候真被蒙仲不幸料中。
还是那句话,他是此次讨伐秦国的联军统帅,功劳是他,罪过也是他,倘若因为未能听取蒙仲的劝谏而导致二十余万联军被秦国一举覆亡,那么,他非但会成为赵国的罪人,在史书上,也难保不会落下‘刚愎自用’、‘不听忠言’的恶名。
忽然,李兑瞥了一眼蒙仲,一改方才凝重的态度,笑着诈道:“呵呵呵呵,这些,想来都是郾城君临时编造的谎言吧?老夫很清楚,你与暴鸢主张继续讨伐秦国,自然不希望老夫与秦国和谈,是故郾城君这件事上危言耸听。”
倘若换做一般人,或有可能被李兑这一诈,诈得露出什么破绽,但蒙仲是什么人,道家弟子!
而道家弟子最基础的就是修身养性,磨砺心性,哪会轻易被李兑诈出来?
就像此刻的蒙仲,虽然内心难免有些心慌,正在快速思考应对的话,但他脸上却不露丝毫端倪,神色淡然地说道:“呵,原来奉阳君是这样认为的么?在奉阳君眼里,原来在下的信誉还不如秦国的信誉……呵呵呵,秦国的信誉,秦国还有什么信誉可言么?奉阳君可还记得秦国曾经那‘六百里商於之地’的承诺么?”
“……”
李兑闻言皱了皱眉,捋着胡须一言不发。
他当然知道秦国曾经那‘六百里商於之地’的承诺,毕竟那是张仪生平最为得意的几件事之一。
而秦国当时也默许了张仪的做法,因此惹来楚怀王大怒,倾尽举国兵力讨伐秦国,这才爆发了那场关乎秦楚两国国运的‘丹阳兰田之战’。
虽说时隔多年之后,即秦国的宣太后主持国政后弥补了这件事,将张仪许诺的六百里商於之地如数赠予出国,但这件事,还是对秦国的信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这不,眼下蒙仲一提这件事,李兑心底就犯起了嘀咕。
虽然他很清楚蒙仲主张继续讨伐秦国,未必不会再这件事上故意欺骗他,但相比较蒙仲的信誉与秦国的信誉,李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蒙仲的信誉更加可靠——至少蒙仲不会故意坑害盟军,可秦国却说不准,为了达成目的,秦人素来是不折手段的。
想了想,李兑正色问蒙仲道:“郾城君所言,确实很有道理,但,郾城君如何保证其中没有私心呢?”
蒙仲当然明白李兑的意思,闻言笑着说道:“奉阳君,你知道在下素来不喜欢无畏的交战,倘若秦国确实有心求和,而在下也能兵不血刃地为我魏国取得一些利益,在下会反过来劝说暴帅。……我的要求很明确,只要秦国肯归还河西的元里、合阳、临晋等几座城池,在下同意与秦国和谈。”
『这小子是想向秦国索要回曾经属于魏国的那个西河郡么?胃口有点大啊……』
李兑看着神色平静的蒙仲,心中暗暗想道。
可话说回来,虽然李兑觉得蒙仲的胃口有点大,但他反倒相信了蒙仲的这一番话。
至于蒙仲准备向秦国索要的城池与土地,这些东西是可以慢慢谈的。
毕竟政治也好,外交也罢,本质上还是彼此的退让与妥协,除非有一方忍不住要掀桌。
沉吟片刻后,李兑沉声问道:“郾城君所言……可是实话?”
他当然很在意蒙仲的态度,毕竟单单一个暴鸢闹腾不出什么来,无论是暴鸢自身的能力,亦或是暴鸢背后韩国的实力,但倘若有蒙仲站在暴鸢那边,那就不好办了,毕竟蒙仲的能力有目共睹,且蒙仲的背后是与他赵国想必不遑多让的魏国,出乎各种原因,李兑可以不照顾暴鸢乃至韩国的态度,但必须尊重蒙仲以及其背后魏国的态度。
更别说他还很清楚他赵国的君主赵何,至今仍对这蒙仲念念不忘,做梦都希望蒙仲能再次投奔他赵国,按照赵主父、肥义曾经所想过的那样,担任他赵国的晋阳守,总督晋阳、雁门、肤施、西河等地,作为抗拒秦国与河套异族的驻疆大将。
听到李兑的再次询问,蒙仲笑着说道:“当然!只要秦国肯满足在下的要求,在下当然也不希望冒着风险与秦国交战,但问题是,秦国的这次求和,有几分可信度?仅仅只是一份书信,在下是不信的!”
这个观点很中肯,李兑认可地点了点头,事实上,单单只是一封书信,他也不是很相信,毕竟秦国的信誉确实很差,比齐国好不到哪里去。
想了想,他问计于蒙仲道:“如郾城君所言,仅仅只是一封书信,老夫也不信,秦人必须拿出更多的诚意!不过,怎么样才合适呢?”
蒙仲摊了摊手,笑着说道:“很简单,只要秦王肯亲自出面前往我魏国的大梁觐见魏王,我便相信秦国的诚意!”
“这个……”
李兑狐疑地看了一眼蒙仲,暗自猜测蒙仲是不是打着趁机劫持秦王的念头。
他很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此刻他眼前这位郾城君,当年在他赵国时,那可是顺从叛逆公子章攻击王室的‘判将’,胆子可是大得很呢。
“怕是很难。”他摇摇头说道:“据老夫所知,郾城君如今在秦国颇有威名,秦王未必敢亲自赴魏朝见。”
听到这话,蒙仲摊了摊手说道:“那这样吧,让秦王亲自赴赵国朝见赵王,如何?此番讨伐秦国,贵国是盟主,倘若秦国确实有心求和,理当赴赵国朝见赵王。”
“这个……”
李兑捋了捋胡须,心中有些意动。
想想也是,倘若他能想办法让秦王前赴他赵国,朝见他赵国君主,无论是对赵国、对赵王何,还是对他李兑来说,这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啊!
“只要秦国肯答应这个条件,在下就相信秦国的诚意。”
见李兑有所意动,蒙仲当即说道。
话虽如此,但他并不认为秦国会答应。
原因很简单,因为秦国还远没有被逼到必须君主亲自赶赴他国求和的地步。
当然,这与他无关,他只要坚持一个观点。
秦王不出面,那就是秦国毫无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