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兑,已于昨日与蒙仲单独会谈过,多多少少对秦国这次的求和抱持几分怀疑,至少不像昨日初得那份求和书信时那样欢喜,表现得颇为冷淡,大概是想看看秦国到底有几分诚意。
因此,今日会见甘召时,他干脆连退兵的条件也没有提出,只是对甘召说道:“足下果真是咸阳派来的请和使者么?”
甘召点点头:“在下奉我国大王之名而来……”
李兑又问道:“贵国确实有请和之心?”
甘召再次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那好!”
李兑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足下且回咸阳禀告秦王,请秦王亲赴邯郸朝见我国君主,面谈请和之事!”
『诶?』
甘召闻言一愣,心说这事不对啊。
按照穰侯魏冉的估测,这个李兑不应该是立刻与他谈条件么?无论是割地、赔款,亦或是臣服,怎么一上来就要求他秦国君主赶赴赵国朝见?
想了想,甘召故作气愤地说道:“奉阳君何故羞辱我大秦!”
“哼!”李兑闻言冷笑一声,说道:“羞辱?老夫只是想看看贵国的诚意……恕老夫直言,贵国的信誉可是不怎么样啊,君可还记得‘六百里商於之地’的约定么?”
“……”甘召哑口无言。
不得不说,当年张仪用六百里商於之地许下承诺,骗楚怀王与齐国断绝邦交,这固然是张仪平生最得意的几件事,也令当时的秦国毫无付出就达到了楚齐断交地目的,但是,这件事却严重影响了秦国的信誉,以至于此刻李兑拿这件事举例,甘召根本无法反驳。
见到甘召那副表情,奉阳君李兑冷笑着说道:“老夫实有心答应贵国的求和,奈何楚怀王前车之鉴,老夫对贵国亦是不敢不防啊……若足下做不了主,不如立刻返回咸阳,禀告秦王,如何?”
顿了顿,他又说道:“倘若叫秦王赴魏朝见,贵国肯定不愿,毕竟秦魏两国乃是死敌,但我赵国,此前与贵国甚少产生冲突,且此番又是讨伐贵国的盟长,既然贵国确实有请和之心,理当赴我赵国朝见,与我国大王当面商议请和之事。……你放心,介时我赵国会负责秦王的安慰,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危及秦王!”
见李兑已表明态度,甘召只得告辞,返回阴晋,将与李兑会谈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魏冉,以及芈戎、白起、司马错几人,只听得这几位面色凝重。
半响,司马错皱着眉头开口道:“李兑连条件都不提,一口咬定要求我国大王赴赵国朝见,这件事不太对……似乎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方的目的。”
听到这话,华阳君芈戎狐疑地问道:“司马老的意思是,李兑看穿了我等的计策?”
司马错摇摇头,表示自己难以判断,从旁白起却沉声说道:“与其认为是李兑看穿了我等的计策,我倒是更怀疑是蒙仲看穿了我方的策略……”
说罢,他转头看向魏冉,问道:“穰侯,眼下怎么办?”
魏冉闭着双目沉思了好一会,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对甘召说道:“甘召,两日之后你再去见李兑,介时你告诉他,一国之君,岂能轻身赴险?他要诚意,这好办,我大秦可以让泾阳君或高陵君亲赴赵国朝见赵王,代表我大秦与诸国商议请和之事。泾阳君与高陵君皆乃我大秦公子,宣太后的掌心肉,足以证明我大秦的诚意!”
听到这话,别说甘召吓了一跳,就连芈戎、白起、司马错三人也是面色微变。
“魏冉,你、你就不怕姊……不怕太后震怒么?”
芈戎指着魏冉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想象,魏冉竟敢让他们姐姐宣太后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去涉险。
魏冉捋着胡须,镇定而颇具气势地说道:“倘若此役能一举覆亡此地二十余万联军,纵使泾阳君与高陵君赴了赵国,诸国又有谁敢动他二人?!”
“……”
芈戎、白起、司马错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恍然,纷纷点头称赞魏冉的智慧。
唯独芈戎还有些担心,毕竟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那可是他们姐姐宣太后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倘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两兄弟怕是也脱不开干系。
两日后,甘召再次前往求见李兑,假装他自己刚刚从咸阳返回,向李兑提出了魏冉给出地承诺,即让泾阳君或高陵君代替秦王稷前赴赵国朝见赵王。
他对李兑说道:“奉阳君,在下认为这已足以证明我大秦的诚意!”
李兑当然知道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与宣太后以及秦王稷的关系,心中其实已经有几分信了。
但一想到蒙仲那边的条件是必须秦王赴赵朝见,他就有些头疼。
想了想,李兑对甘召说道:“先生且跟随老夫的近卫到帐内歇息,老夫要考虑一下。”
甘召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心中自然不急,他巴不得李兑考虑上两个月,这样,泾阳君与高陵君就不必前赴赵国了。
待等甘召被李兑的近卫领下去歇息之后,李兑立刻派人请来蒙仲与暴鸢二人。
片刻后,蒙仲与暴鸢来到帐内,李兑对二人说道:“前几日,郾城君认为秦国不可信,老夫便按照郾城君的意思,要求秦王亲赴我赵国以表明诚意,今日秦使甘召再次求见老夫,对老夫言,秦王乃秦国之君,不可轻易离国,但可以让泾阳君嬴芾或高陵君嬴悝代替秦王赴赵朝见……郾城君想必也知道,泾阳君泾阳君嬴芾与高陵君嬴悝,乃是宣太后地爱子,秦国应该不至于拿两位公子地性命开玩笑。因此老夫认为,秦国这次的请和应该是可信的……郾城君认为呢?”
蒙仲不动声色,哈哈大笑道:“奉阳君又被骗了!泾阳君与高陵君,岂及得上秦王?更何况,倘若秦国诡计得逞,我二十余万联军惨遭重创,甚至是全军覆没,介时谁敢动那泾阳君与高陵君一根汗毛?”
这一句话,仿佛惊雷一般,令李兑面色顿变。
是啊,倘若此战他诸国联军全军覆没,纵使他们有泾阳君嬴芾与高陵君嬴悝二人作为人质,又岂敢伤害他们?最终还不是得乖乖放回秦国?
想通这一层后,李兑面色一阵青白,只见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走出帐外沉声吩咐道:“来人!把那甘召给我带过来!”
期间,暴鸢瞥了一眼帐外那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李兑,小声问蒙仲道:“老弟,果真是秦国诡计?”
蒙仲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天知道’的口型。
暴鸢顿时就明白了,朝着蒙仲竖起拇指,压低声音窃笑道:“还是老弟厉害!”
片刻后,李兑面沉似水地走了回来,沉声对暴鸢与蒙仲二人说道:“待会我诈他一诈,你二人姑且莫要说话。”
暴鸢与蒙仲耸耸肩,表示没有异议。
不多时,便有几名赵卒将秦使甘召带回了帐内。
甘召哪晓得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见李兑将其召回,便笑着问道:“奉阳君考虑好了?”
只见李兑微笑着点点头,旋即突然面色顿变,怒声斥道:“你以为老夫看不出你等的诡计么?!这分明是你等的缓兵之计,只为将这场仗拖延至入冬……你太小看老夫,也太小看我军的郾城君了!你以为你等区区伎俩,能瞒得过老夫与郾城君的双目么?!”
“郾、郾城君……”
甘召微微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帐内的蒙仲,见后者神色难以琢磨地看着自己,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解释地话来。
『唔?』
本来蒙仲还没怎么在意,甚至于,因为李兑提到自己而有些尴尬,毕竟他那些所谓地‘推测’,都是他信口胡诌的,万一这秦使举出了什么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了秦国的诚意,那他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可没想到是,当他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瞥了一眼甘召,想看看这甘召能否证明秦国的诚意时,他忽然发现甘召偷偷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哦豁……不会是真的有鬼吧?
饶是蒙仲,此刻也不知作何表情。
而从旁,暴鸢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颇有些傻眼地睁大双目,看看甘召,又看看蒙仲,半响后不动声色得朝蒙仲缓缓竖起了大拇指。
瞎蒙居然也能蒙中?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
蒙仲与暴鸢二人都看出甘召的心虚,阅人无数的李兑又岂会看不出来。
只见他面色铁青,指着甘召怒喝道:“来人,割下他的舌头,将其乱棍打出营去!……不,割下此人舌头后,给我关押起来,连同其随从,全部关押起来,严加看守!”
甘召一听大惊失色,瘫软在地,连声求饶,但最终还是被几名赵卒架了下去。
看着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的李兑,蒙仲与暴鸢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下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