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人如何抨击宋王偃,惠盎对宋王偃那是忠心耿耿,他知道,宋王偃其实并不恨太子戴武,毕竟太子戴武也没犯什么错,问题是宋王偃面子上抹不开。
那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在这方面就跟几岁的孩童一样固执、倔强,这也难怪,毕竟宋王偃自幼好强,从他当年看不惯他兄长宋剔成君向齐国摇尾乞怜,夺了其兄的王位,且又主动讨伐齐国就能看得出来,这位君主极其好强。
“希望惠相能尽快劝服大王。”
戴不胜叹着气说道:“我亲眼所见,郯城军几乎是在毫无斗志的情况下,被齐军击溃的,大王将太子流放的这件事对这些士卒的打击非常大,这次齐军的入侵,本身并不比第一次凶猛……你也知道,齐国这次虽然号称是匡章率军,但我至今连匡章的人都没瞧见,我很怀疑那其实只是一个齐国用来吓唬我宋国的谎言罢了。”
惠盎微微点了点头。
正如戴不胜所言,抛开闹剧性质居多的第二次齐宋之战不谈,其实齐宋战争最凶险的,还得是第一次齐宋之战,因为那次确确实实是齐国的名将田章统帅,只不过那次齐国仅仅出动了十五万军队,且宋国当时还有蒙仲指挥军队,先是在逼阳牵制田章,随后又惊人地反攻齐国腹地,这才逼退了齐国的军队。
而这次,虽然齐国出动了三十万军,但究竟是不是田章率军,其实宋国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一方面是田章至今都没有露面过,另一方面,迄今为止齐军都是按部就班地采取进攻,基本上看不到有什么令人称奇的谋略——可即便如此,宋国军队这次反而被齐军打地节节败退,几个月不到,泗水以东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几乎全部沦陷。
说实话,这个结局,不应该是宋国军队应有的水准,要知道宋国的体量并不小,抵得上半个齐国的实力,比韩国、燕国都强大,倘若太子戴武还在,在齐国名将田章不亲自出马的情况下,抵挡个一两年是完全不成问题的——说到底齐国也是瘦死的骆驼,除了田章以外,也拿不出什么擅战的将领。
“倘若大王始终不肯迎回太子……”
戴不胜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惠盎,旋即忽然问道:“对了,向魏国求援这件事,有什么新的进展么?”
听到这话,惠盎怅然地摇摇头。
今年的齐宋之战,在郯城沦陷之后,惠盎便派人向魏国请援,但遗憾的是,此时魏国正陷入与秦国的西河之战,急着从全国各地抽调兵力支援河东,鼎力支持蒙仲去打西河之战,哪有余力帮助宋国?
“蒙仲那小子,至今也没什么回应么?”戴不胜带着几分不满抱怨道。
“……”惠盎沉默了片刻,为义弟开脱道:“阿仲如今在魏国出仕,深受魏王器重,理当先魏后宋……”
听到这话,戴不胜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讪讪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说起来,这小子如今是越来越能耐了,就因为魏王任命他为河东守,竟逼得秦国要以鱼死网破的方式来逼迫魏王收回成命……啧啧啧,了不起。”
惠盎闻言微笑不语。
记得在得知这件事时,他也很对这位义弟感到骄傲,毕竟不是谁都能让秦国那般如临大敌。
“要是蒙仲那小子回来,齐人可就要倒霉了。”戴不胜冷笑着说道。
“快了。”
惠盎点点头说道:“前一阵子,派去魏国的使者送回消息,说是魏国的大司马翟章所言,此刻魏国已经迫使秦国妥协,赢得那场仗的胜利,有意思的是,据魏国所言,秦国似乎是为了报复齐国,反过来号召诸国讨伐齐国,眼下,秦、魏、韩、赵、燕五国正在筹划联合伐齐……”
戴不胜闻言笑道:“哈,这可是今年听说的最好的消息……话说这支诸国联合军队几时能够聚集?”
惠盎有些惋惜地说道:“当初赵国的奉阳君李兑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才促成了五国伐秦,这次恐怕也得差不多的时间……我猜测最快也得明年了。”
“明年……”戴不胜闻言露出了与惠盎差不多的惆怅神色。
这也难怪,毕竟眼下才九月下旬,按照当前的战况,今年年底之前,彭城恐怕挡不住齐军的攻势。
再考虑到那支诸国联合军队的主要目标是进攻齐国本土,宋国这边的战争,到时候主要还得靠宋人自己。
当然了,即便如此,有援军总是好事,至少可以让齐国分心。
就当惠盎与戴不胜在军营中谈聊时,在彭城的西城门处,蒙仲带着随行的百余名方城骑兵,堪堪抵达了城下。
寻常的魏国骑兵来到彭城,彭城的宋军自然要严加盘问,但唯独蒙仲是一个例外,因为他随身携带着当年他成婚时宋王偃赐予他的六柄利剑之一,上面刻着宋王偃监造这柄宝剑的年月与名讳,这柄宝剑就相当于是通行令,寻常的宋军哪敢阻拦?
进入彭城后,蒙仲马不停蹄直奔王宫,待来到王宫宫门前后,他再次取出随身携带的那柄宝剑,对值守宫门的卫士说道:“我乃蒙邑蒙仲,自魏国大梁而来,有要事欲见宋王,请立刻为我通报!”
宫门的卫士看到了那柄利剑上的刻字,不敢怠慢,捧着宝剑立刻入宫禀告宋王偃。
此时在宫内的校场,宋王偃正乘坐着战车,全身戎装,带着一群卫士模拟冲锋陷阵,看样子是在恢复旧日的武艺,为亲自出阵迎击齐军做准备。
就在这时,有卫士匆匆入内禀告道:“大王,有一人自称蒙仲,手持此剑在宫内求见。”
“蒙仲?”
本来还因为受到打搅而有些动怒的宋王偃,闻言顿时一愣,惊讶说道:“他不是在西河与秦军打仗么?难道打赢了?”
说罢,他走下战车,走到那名卫士面前,取过那柄宝剑,抽出剑刃一看,见果然是当年他赐予蒙仲的那柄,欣喜说道:“好小子!看来真是打赢了秦国……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蒙仲就在两名卫士的指引下来到了校场。
几年不见,蒙仲长得更为健壮,但宋王偃还是一年就能认出前者,就当他带着几许莫名的笑意准备上前与蒙仲说话时,却见蒙仲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过来,也不停下见礼,当着在场其余所有人的面,用左手一把抓住了宋王偃甲胄上的领甲部位。
“你、你是何人,胆敢如此?!卫士!卫士!”
从旁有人惊呼道,一脸惊怒地呼喊卫士,直到宋王偃抬手阻止。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已与他一样高大的蒙仲,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做什么,蒙仲?弑君?”
“谁知道呢?”蒙仲直直盯着宋王偃半晌,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惧不惧?”
似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听得周围旁观的侍者、卫士皆睁大了眼睛,一脑袋冷汗,生怕那位被称作暴君的君主发怒。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宋王偃并没有动怒,只是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因为这话,正是他当年初见蒙仲且吓唬后者时所说的原话。
“哈哈哈哈。”
在周围许多人惊愕且惊恐的注视下,宋王偃饶有兴致地笑道:“你是想说,如今是你手中的剑,更为锋利么?”
“哼!”
蒙仲轻哼一声,忽而将其推开半步,旋即指着宋王偃,面无表情地招招手说道:“来!让我将你这个犯糊涂的老物打醒!……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听到这话,倘若说宋王偃只是错愕居多,那么周围旁观的侍者与卫士们,此时早已经看傻眼了。
这位……是谁?
居然敢对他们大王这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