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姚梵忍住头上被打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和满肚子想要喷出口的脏话,整理了一下语言,对着堂上那位脑后留着根黑油油的大辫子,下巴上留着山羊胡的官员不亢不卑地道:“我……在下名叫姚梵,是从西洋欧洲而来。在下请问大人,为何我一个堂堂欧洲归国华侨,满怀拳拳报国之心,回城路上却会被打闷棍,还绑来衙门问罪?”
边说边想的摸索着说完这番鬼话,姚梵自己都感觉那遣词造句很生涩,觉着自己的大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于是说完后,姚梵就摇摇摆摆的、努力站了起来,虽然心里还惧怕着,担心突然被旁边衙役突然抡棍子打断腿,可他还是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儿来。
这是一个现代人应有的样子,他是自己的主人,是一个来自未来的自由公民。
只是他的手绑在背后抽不出来,可那负手而立的样子就像在宣告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堂上那位老爷显然是没见过这般上了堂还要耍横的,他很想嘲笑姚梵一番,然后扔下一根判签把姚梵屁股打烂。可他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细细打量着姚梵,思忖到“那白净的面皮不是农人可以有的,这模样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士绅阶级。浑身上下的西装、皮鞋、衬衫、西裤、打扮考究做工精致,显然是堆了不少银子在这套行头上。这个时代能有这么一副罕见洋鬼子打扮的人,起码也是个二鬼子……唔,还是个体面人家出来的二鬼子。”
他最终下了定论:“那是一定得!他一定是个二鬼子!这么说他倒未必说谎了。”
这位老爷做了这般判断后,心里很自然的开始没底了——这大清国,逢洋无小事。
于是老爷的语气明显和蔼起来:“堂下的小子……那么说,你是西洋归来的华侨?那又如何不在上海南京,会来在我青岛口城外?据兵勇说你奇装异服窥探城中,定怀有不轨之心,你有何辩解?”
姚梵看看两边的兵勇,只见那一个个脸长的犹如烤焦的红薯皮——黑黄丑陋,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些黑黄的小矮子们有的叉着腰、有的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似乎随时可以拔刀出鞘。
感觉自己进了野蛮人巢穴,姚梵心里的惧怕越来越浓,他赶紧从记忆里扒拉出大学里业余看的那点历史资料,寻思着1875年的青岛还没割给德国人,现在青岛还仅仅是个叫做青岛口的小小渔村。因为港口运输的逐渐兴旺,于是清政府在此渔村设立了海关分关并派有千余名驻兵,称为胶州港。
姚梵思索:“我都记得青岛这时有海关分关、分卡、代办处多达九个,另外此地还设有各洋行的办事处,平日里货物运输频繁,人员往来众多,我胡说一通未必就会说错,只是须要把细节说的有十二分的细致便是。我记得曾经有位名人说过,说谎这门学问即使大方向离谱荒谬也无不可,但是细节一定要真实得令人指才好。”
想明白此节道理的姚梵清了清嗓子、小心的开始撒起谎来:“回禀大人,我是跟着商船回国的,这次从上海过来,是要来山东寻祖。
大人啊,我华夏游子久居海外,多年未见故土,实在思乡心切啊!所以在下才跑去城外望景。在下站在那城外海边山崖眺望胶州湾,心中情感汹涌,只觉人生二十余载恍如一梦,实在好生感慨!”
姚梵判断,这番谎言对那些形容丑陋的兵勇未必有用,可是对于堂上那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官老爷确是够了。
果然,那官员困惑的追问道:“寻祖?”
“是,回青天大老爷的话,我祖上是山东泰安人,全族都在顺治初年随着下南洋的商船,从这青岛口出海,沿着南洋、印度、阿拉伯、非洲、一路漂泊到了欧洲定居生活。
我姚家在欧洲修铁路,办工厂,造洋车,卖洋货,活的甚是滋润。可是眼见这洋人罔顾礼义廉耻,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我大清不熟悉他们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内情,万里行船来我天朝侵略,敲诈我大清百姓和朝廷。家族里见了此情此景,真是义愤填膺!
家中诸位长辈命我回国来,这一来是寻祖,二来是要看看,有没有机会办些实业,好富国强民。至不济,也作些个贸易,好起到沟通中外的桥梁纽带作用,给我大清便宜地购来洋人的好机器。”
姚梵这番胡言乱语地瞎编,感情倒也丰富,至少把自己感动了,堂上众人站在一边听着,也相信了他这番鬼话三五分。
入戏的姚梵近前一步勾引上官道:“大人,若您家中有人为商,或是有需求什么商品,找我就是了。”
他又近前一步,灿烂的笑道:“不拘什么西洋货色,只要洋人有的,我都能搞来!还能便宜的给您运来本地!落地价少说也比洋鬼子的货便宜两成!”
姚梵这番诱之以利且略带忧国忧民的套话一出口,效果非常之好。
不知姚梵这话里究竟哪一句打动了这位官员,一听说姚梵是个有钱的洋行商人,祖祖辈辈旅居国外,这番是要回来认祖归宗,那官员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自豪之情,来了劲头。
他怔怔得注视姚梵片刻,低头思索一番,就下令兵勇上前与他松绑。
“姚梵,你来堂后说话。”
姚梵闻言大喜,看着那大人从堂上转身走向后堂,青绸官袍在脚后一甩一甩犹如裙摆,心中惊讶,心说这官儿的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其中莫不是有诈?
可他转念一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咸菜老母鸡,他肯给我松绑总是好事,去后堂说话总比在这堂上受审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