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淡大汗。
“估计也是你仓促续上去的,粗糙之处也在所难免。不过,这阕词写得还算不错。沉雄大气,等下我找人照这个曲牌,就着牙板和铜琵琶一唱,倒也颇合我的心意。”
孙淡道:“大将军,是不是应该再找个关东大汉来唱呢?”
“对,就让朱寰那个杀坯来唱……”话还没说完,正德已放声大笑起来。
孙淡也觉得有些意思,禁不住忍俊不禁。
正德病中体虚,笑不了两声,就接不上气,弓着身体喘个不停。
孙淡见他病成这样,又想起他将不久于人世,心中突然一酸,伸出手在他背心拍了拍。
正德满眼泪光地抬起头:“孙淡,你是第一个拿我当正常人看待,同我说人话的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实话实说。”
“孙淡做人做事率性而为,心中想什么就做什么。”
“那好,我问你。如果一个君王成日间想着纵马驰骋,想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一些以前没看过的新鲜东西,他算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算是。”孙淡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有人说我荒诞不经,不成体统呢?”
“那是因为他们想把你变成一个傀儡。”孙淡平静地说:“我朝开国凡一百五十余年,自开科取士始,就培养出一个庞大的文官集团,而这个庞大的文官集团是维持这个巨大的帝国运转的有效保证。国家就像是一条大船,每个人都有他需要扮演的角色,有的人是钉船板的钉子,有的人是扬起的大帆,有的人是船头的撞角,有的人则是把握方向的舵。航线已经固定,每个人各司其职,自然容不得个性这种东西的存在。若大家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艘船也就散架了。”
此言一出,如同霹雳一声响,震得正德皇帝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其实并不重要,换谁坐到我这个位置都没什么要紧。”
孙淡默然无语:“君主只需要存在,而不需要明白为什么存在。在臣民们眼中,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君王与士大夫共治之。君王什么都不做,比什么都做更合乎天理大道。”
“可恶!”正德突然恼怒地朝地上的积雪踢了一脚:“那么说来,我披挂上阵,为国家征战厮杀,反是昏聩荒唐了?”
“不是,从古至今,君王亲自披挂上阵的屈指数来,也不过唐宗宋祖以及本朝太祖寥寥几人,难道他们不是一代雄主吗?”
正德精神一振,满面都是激动,喃喃道:“雄主,雄主。听了你这席话,直如拨开乌云见青天啊!能得此二字评语,虽死无憾。”
“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孙淡:“关键看读书人怎么看你,怎么写你。”
“对,男儿行事,当快意一世,何必想那么多。我拿那群道德先生是彻底没办法的,管他们怎么写呢!”正德大笑起来,指着孙淡:“孙淡啊孙淡,我会好起来的,我等着你科举入仕,也好成就我们这一段君臣佳话。”
孙淡也不再说什么,反正这个皇帝也活不了几天了。哎,就做个好人,说些好话哄他开心吧。这家伙若不当皇帝,在后世应该也是个人物。依他的开阔的胸襟,起码能混个大老板当当。
哎,可惜了。
抛开自己和正德的身份差距不说,这人倒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以后进来也不用蒙脸了。不过,须防着外臣说三道四,说你是个佞幸小人,坏了你的名声。这样,下来之后我让人给你发个内书房当差的牌子,也方便进出。”
孙淡笑道:“我可不想割下面。”
正德哈哈一笑:“你若真割了下去,我让你进司礼监掌印,做本朝内相。依你的才华,肯定比前任做得好。”
孙淡冷汗滚滚而下:“我还没结婚呢!”
“那赶紧结婚生子,等有了儿子再割。同你说话,本将军觉得很舒服,你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说假话,不板着脸照搬圣人之言。用你来调和阴阳,做内阁的阁臣正合适。”正德笑得更响亮,几个太监慌张地跑过来:“大将军,这里实在太凉,还是回屋吧。你的身体骨弱,可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