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后宫
坤宁宫花园。
夕阳正西下,飒爽秋风中,有坤伶的歌声随风而来:
“春风无奈,又送一春过。
好事蹉跎,赢得恹恹春病多……”
正是正宗的吴俣软语。
皇帝眼睛突然一亮:“曲儿倒是一般,可词却写得妙,是谁送来的戏班子?”
他身边坐在陈皇后和张贵妃,身后有十来个太监宫女侍侯着。
听皇帝问,陈皇后还是那副死板的面孔,“回陛下的话,是张妃让人从外面请进来的,听说是京城有名的展家班,臣妾听着这曲儿唱得不错。加上陛下前一段时间为顺天府乡试一案而忧心。臣妾见陛下心中烦闷,就从张妃那里把这个班子借了过来,让陛下听着解解闷儿。”
嘉靖皇帝的后妃们才进宫没几个月,却一个个都操起了京片子,也算是入乡随俗,又得人还学得不错。陈后本是河北人,学起来也快,不过百来日,就已经能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师话。
只可惜她为人古板,顺溜的京片子在她口出说出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皇帝听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加上又想起乡试案,更是有些不高兴。可表面上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温言道:“皇后有心了。”
皇后却道:“是贵妃有心了。”
皇帝看了看陈后身边美艳如花的张贵妃,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曲子不错,朕挺喜欢。”
张妃子有些得意,欠了欠身子:“陛下这些日子清减了,臣妾心中好生难过。”
皇帝叹息一声:“今日朕难得同你们聚一聚,就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是。”
可陈皇后却不肯罢休,突然大有深意地看了张妃一眼,道:“陛下,这事还真是张妃有心了。听说这个展家班最近红得很。不是公卿士大夫家,还请他们不动。出场的台班也是极昂贵的,每唱一出戏,就得上百两银子。陛下,请戏班子的钱可是张妃自己掏的腰包,陛下可不能亏了贵妃啊!”
张妃本就胸无城府,听陈后这么说,更是得意:“不过是几百两而已,如果能让陛下高兴,再多的钱也不打紧。”
皇帝的脸却冷了下去,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张妃道:“张妃最近好象很有钱啊!”
张妃听不出皇帝话中的意思,抱怨道:“陛下,臣妾能有多少钱,宫中穷成这样。这里面的日子看着风光,可依臣妾看来,还比不上以前在安陆自在宽裕。”说着话,她娇笑一声,嘟着红唇,想要撒娇。
她知道自己比陈后要漂亮些,而皇帝也最喜欢自己这种小鸟依人的娇媚。
可皇帝的心思却不是张妃所能理解的。
嘉靖一想起科场舞弊案,又想起张妃在其中搞风搞雨,便拂然变色,铁青着一张脸冷冷道:“看来爱妃是受不了穷的人,古人云:穷则变,变则通。可爱妃做事有时候未免太过了些,朕看不出爱妃怎么‘通则久’。”
张妃吃皇帝这么夹枪夹棍的一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花容变色,眼睛里有泪花闪过。她蠕动着嘴唇:“臣妾,臣妾……”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陈后看得心中一阵痛快,暗道:笨蛋无药可救,这宫中,有君王的宠信固然能在一开始得许多便宜。可若想稳固荣宠,却是一门大学问。以色事人,终归不能长久。
宫中十来万太监宫女,归制如此之大,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小的王府。人多嘴杂,百样人百样心思。
陛下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当这个家,可不回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前还得想着宫中其他人的反应,以及后果。
我们做女人的,青春华年也就那匆匆十年来。要想在这宫中生存下去,没点智谋,死都不知道什么死。张妃你不过是草包一个,还有你所极力笼络的那个黄锦,也是一个大笨蛋。
哪比得上我,我陈后手上可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跟我斗,你还嫩了些。
陈后还是不肯放过张妃,难得地笑了笑,装着求情的样子对皇帝说:“陛下也不要责怪张妃,她请这个戏班子进宫来,却有另外一层意思。”
皇帝:“什么意思?”
陈后:“张妃知道陛下喜欢孙静远的文章诗词,刚才戏班子唱的这出戏的戏文就是孙静远写的。”
皇帝大为意外:“原来是孙淡写的词,哎,朕就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摆头苦笑:“这个孙淡,诗词戏曲道德文章话本评书样样来得,可就是为人狂放了些,睚眦必报,有时候还真弄得朕有些恼火啊!处置孙鹤年的时候,他居然协助孙鹤年畏罪自杀,真真是无比的可恶。可朕有能拿他们怎么样?毕竟,孙淡是孙鹤年的晚辈。忠孝二字他都占着了道理,朕若真处置了他,岂不要遭受士大夫们的非议?”
陈后嘴角不为人察觉地歪了歪:“陛下说的可是孙淡和黄锦之间的事。”
“还能是什么?”皇帝叹息一声:“这二人都是朕的从龙之臣,朕也是心软,念着他们从前的功劳和情分。若换成其他君王,早就把这两个不听招呼的家伙给收拾了。朕也是命苦,这二人一个是朕最好使的管事,一个是朕的智囊,却怎么就不肯和睦相处呢?”
陈后故意道:“陛下说得是,这二人都是有大才的人,若能和睦共处,对陛下,对国家也是一件幸事。”
皇帝眼睛一亮:“皇后你可有法子。”
陈后见皇帝被自己绕了进去,道:“其实,这世上所有的矛盾都是因为缺乏了解和沟通,孙静远和黄锦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一个月中也见不了几面,一个疙瘩解不开,误会也就越来越深。”
皇帝以手扶额:“皇后说得有道理,这二人平日里是缺乏交流,要想解开他们心中的疙瘩,是得让他们找几个机会坐在一起好好谈谈。朕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成天呆在一起。”
“不过……孙淡是外臣,进不了宫的。”皇帝有些苦恼。
陈皇后微微一笑:“陛下,臣妾倒有个法子。”
皇帝眼睛更亮:“讲。”
陈后:“按照朝廷的规矩,外臣还是可以进宫来的。陛下以前不是说要给孙淡一个出身吗,何不任命他做内书堂的学长,让他进宫来教宦官们读书。如此一来,孙淡就可以同黄锦天天照面,见得多了,二人之间的芥蒂自然消弭于无形。”
嘉靖击节叫好:“妙,这法子好,民间有句俗话叫日久生情,这孙淡和黄锦见天照面,在朕的眼皮子下,估计也会不会乱来。朕刚亲政,很多政务也需要有人协助,孙淡有大才,正合用。”
所谓内书堂其实就是太监学校,明制,宦官不得干政,也不许读书识字,选用的太监基本上都是文盲。可成祖靖难登基之后重用宦官,宦官的权利不断增大,担任了很多职务,不少职务文盲是没办法胜任的。所以,在宣德年间,宫中就设了内书堂,用来让太监读书识字,以便在将来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
见皇帝点头,陈后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逝。心道:“孙淡能进宫来,固然能为天子出谋划策,其实又何尝不能做本宫的智囊。有此高人在手,你张妃还凭什么跟我斗?”
陈后已经知道自己本家有一个叫陈榕的人有秀才功名,也参加了今科的顺天府乡试。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她心中大为欢喜。如今,宫中后妃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其残酷之处更胜于朝中的政争。朝政之争,失败者大不了被罢官夺职,未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宫中的斗争一旦失败,就要被打入冷宫,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可能。
可如今,张妃已经得到了黄锦的支持,在宫中声势甚大。且张妃又深受皇帝宠爱,大有取她皇后位而代之的趋势。
陈皇后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宫中又没有什么人帮忙,顿觉势单力薄。
一听到本家出了陈榕这么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立即兴奋起来,就马上让人出宫去见陈榕。
可回来的人带来了一个令陈后非常失望的消息:陈榕就是一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休要说给她出谋划策,见了人,说不了三句话就脸红,准一个无用的废物。
不过,陈榕同年皆好友孙淡却是一个大明鼎鼎的厉害角色,不断才华冠绝天下,耍起心机来,手段也极为狠辣。黄锦且不说他,他同孙淡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手,被孙淡捉弄得灰头土脸也不让人意外。就连江华王当初不也栽倒在他手中。
江华王什么人,手下能人异士无数,每一个人拉出来,都是一时之俊杰。若不是孙淡,只怕陛下如今还在湖北当他的憋气王爷吧!
据陈后看来,孙淡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为他恩师李梅亭一事在京城四下奔走,出钱出力,最后终于将李梅亭从诏狱中救了出去。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帮助孙鹤年在北衙自杀。
有陈榕同他的同窗之情,再结以恩义,未必不能笼络住这个大才子。
有孙淡帮忙,还愁打不到张妃和黄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