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苏瑜忍不住感慨,她三哥一回来,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不过花氏会亲自迎出来,苏瑜也不是不能理解。
平南侯府虽说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但那是新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依照军功封赏的。可如今一百多年过去,朝中局势早不如往昔,如今的公候伯们空有祖辈留下来的爵位,但并无实权,日渐没落,还及不上朝中的三品大员在陛下跟前有分量。
想那承恩公府,如果不是背后有贾贵妃和太师贾道作为依仗,其境况也是和平南侯府差不多的。
苏丞如今是正一品的统兵大都督,对于平南侯府而言,自然也是强有力的靠山,少不得要恭敬一些。
所以苏瑜如今得到的一切待遇,都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好哥哥。
“三丫头总算是回来了,我和你祖母还念叨着去梅庄接你们呢,如今你祖母得知你回来,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这会儿正在落辉堂里等着要见你呢。”花氏笑意盈盈的,好像一直都这么贤惠得体。
她忘性好,苏瑜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大伯母前几日还逼着她嫁去吴家呢。
见苏瑜不说话,花氏有些讪讪。
苏琬忙替母亲解围:“三姐姐舟车劳顿也辛苦,祖母那里备了姜茶,跟妹妹一起过去喝些驱驱寒气吧。”
苏琬穿了件素青色蒲公英图案的蜀锦长裙,外罩雪白色狐裘衣,薄粉施面,端庄优雅,落落大方,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
苏瑜看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苏琅扯住她的手,惊讶一声:“三姐姐,你手好冰呀,我的手炉给你吧,还热乎着呢。”她说着,把自己的手炉递上来。
苏瑜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伸手接下了,随后淡淡道:“不劳烦祖母和大伯母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邀月阁休息一下。”
花氏还想说什么,被碧棠抬手拦下了:“大夫人如果有什么话,就等我家都督大人回来再说吧,姑娘既然说休息,夫人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花氏看着碧棠手里的剑,悻悻闭了嘴。
以前有个忍冬就够头疼了,这回竟又带了两个回来。
回到邀月阁,不用看见大伯母那副虚伪的嘴脸,苏瑜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她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谁知蝉衣又把《出师表》塞她手里:“姑娘,三公子估摸着快回来了,你快赶紧背吧,能背下来多少就背多少。”
苏瑜:“……”
她怎么觉得三哥一回来,她自己身边的丫头都成他的狗腿子了?
皇宫
下了早朝,众文武百官从大殿内出来,三三两两的往宫外走。
今日苏丞刚得了陛下夸赞,又赏金银又赐田地宅院的,如今一出来少不得被一群人围住,各种奉承恭维。
承恩公也不能免俗,一路上跟着苏丞好话说尽,言语间还提及自己女儿眼光好,才有了这样一门好亲事。
苏丞对所有人的恭维都只是不温不火的,既不刻意疏远,也不故意亲近。
“都督立了大功,今日在朝中很是威风。”
突然一抹洪亮的声音传来,围着他的百官们瞬时噤了声,纷纷侧身行礼:“太师。”
太师贾道如今担任尚书令,百官之首,妹妹又是宠冠后宫的贵妃,这些年在朝中势力庞大,其声望早已越过了如今的太子。
他穿了身墨色长袍,衣服上绣着莽纹,尊贵非凡,如今已至不惑之年,典型的国字脸,身形偏胖,肚子圆滚滚的,将墨绿色的玉石腰带都给撑了起来。许是这些年大权在握的缘故,他的目光犀利摄人,一双峰眉长而浓密,颇有些凌厉之感。
看见他,苏丞淡然一笑俯身道:“太师过誉。”
看他对自己恭敬,贾道脸上表情有所缓和:“都督年少有为,不怪陛下赏识,老夫也颇为欣赏,明晚是除夕夜,老夫在家中设宴,为都督庆功,都督可要赏老夫这个薄面才是。”
苏丞颔首:“太师有心,临远自当登门拜访。”
贾道哈哈大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挺着肚子大阔步地走了。
苏丞眯着眼凝视他远去的背影,将眸色深处那抹锐芒强自压下,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
其余人见苏丞得了太师的赏识,一时间攀附之心更甚,又是一番恭维谄媚,苏丞点头微笑,并不回应。
等朝臣散去,他侧目看向台阶最高处负手而立的男子,眉梢微扬,随后恭敬行礼。
男子一步步向他走近,神情肃然:“太师亲自为都督接风洗尘,看来对都督甚为垂青。”
见苏丞不语,那人又道:“苏丞,孤提拔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贾道的爪牙的。”
苏丞淡笑颔首:“臣自当不忘太子殿下的提携之恩,贾道再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太子您才是未来天下之主。”
“那你还去赴他的接风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太子顿了片刻:“你想取得那老贼的信任?”
苏丞道:“只要殿下记得,臣是你的人便够了。”
太子打量着他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心里莫名发怵。这个人心思阴沉,也不知他自己能否驾驭得了。
可是眼下,他若想彻底铲除贾道那老贼的势力,却也是不用他不成了。
回宫的半道儿上,苏丞突然又被拦下了,那人正是太后长乐宫中的贴身女官顾嬷嬷,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
“都督大人万福。”
看见她,苏丞清冷的神色稍缓:“嬷嬷免礼。”
顾嬷嬷道:“大人临出征前为太后送的药,对太后的咳疾颇有奇效,如今却已用完,宫中御医配不出来,不知大人可否再多送些过来。”
“自然没什么不可,只是那药是本官的一位友人廖启所制,他如今人不在京城,恐要晚些时日。”
“也好。”顾嬷嬷沉吟片刻,“太后听闻都督大人立下战功,请您去长乐宫叙话。”
“那便请嬷嬷带路吧。”
长乐宫
轻奢雅致的宫殿内,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步履行走间衣摆的倒影随之摇曳。
太后在一架金丝楠木软榻上倚着,后背靠着两只蜀锦堆花迎枕,膝上搭着金丝绒毯,怀里还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猫,胖乎乎的像一个球儿,此时眯着眼睛,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给周围的氛围增添几分亲和。
她花白的发高绾成髻,博粉施面,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端庄之态,更显慈善和蔼。
苏丞行礼后,太后屏退宫人,问及边关之事,赞他年轻有为。
正说着话,太后拿帕子咬唇咳了几声,似有不适。
苏丞道:“微臣不才,早年跟着廖启学过些药理,若太后不弃,请让微臣给您把脉。”
太后颔首,宣他上前。
苏丞在太后跟前跪下,拿白色绢帕附在太后的腕上,手指随之搭上去。
他凑近了,太后才坐直身子细细打量他,眼眶却渐渐湿润:“瘦了。”
苏丞一怔,温润笑道:“孙儿一切都好。”
屋子里十分幽暗,以至于他那张脸也阴鸷了许多,如上一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副面孔一样。待他缓缓走过来时,孟良卿又一次想到了鸩酒穿肠肚烂的疼,心里渐渐发慌,一步一步往后退。
“孟姑娘,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吧?”苏丞背着手,身姿颀长高大,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孟良卿张了张嘴,面色有些惨白。
她没想到,带她来此的居然是苏丞。
苏丞逼近她几分:“我查出,让吴进意娶我妹妹的主意是你出的,而赏梅宴那日,也是吴进意让你以放纸鸢为由引我妹妹出庄子的。孟姑娘做了这么多,我该如何感谢你才是?”
虽然早知道这种事苏丞一定能查出来,可如今他逼问自己事,孟良卿仍是吓得面无血色。
她突然有些自嘲,多活了一世又如何,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依旧斗不过。
见她不说话,苏丞咄咄逼人道:“方才在吴家,你和吴进意的对话我也知道,孟姑娘还欠我一个解释。”
孟良卿更是大惊,这几日她一直奇怪,苏丞怎么迟迟未曾找她退亲,没想到他居然派人监视她。
她和吴进意的那些话……她身子颤了颤,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有可能死定了。
苏丞是什么人,纵然猜不到她是重生的,也必然知道他的身份在她面前暴露了,他怎么还会让她活着?
可是,她真的不是有意伤害苏瑜的,她只是不想家人如上一世般遭受灭门之祸。
看到苏丞眼底的杀机,孟良卿彻底慌了,又接连后退几步,整个人被他逼至墙角,双手扶着冰凉的墙壁,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妹妹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你不知道?”苏丞阴冷地笑,“吴进意是你表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你让我妹妹嫁给那样的人,还敢说自己无辜?”
“我……我……我可是承恩公之女,你不敢杀我。”
苏丞不屑地睨着她,话语中带着讥讽:“哪怕你是公主,我若想杀你也易如反掌。”
孟良卿知道他不是说大话,整个人瑟缩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望着眼前高大伟岸的男人,她暗自垂下头,眼珠子四下转着,企图能挽回些什么。
渐渐地,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壮着胆子抬眸看向他:“苏丞,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配吗?”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那抹轻嘲。
孟良卿与生俱来的骄傲被他轻贱,她握了握隐隐颤抖的双拳,面色依旧无波:“都督大人既然让人调查我,必然晓得我能预知未来之事,我拿一个关于你的重要情报来交换,你放我走。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苏瑜之事。”
苏丞眯了眼睛看她,并不言语。
良久之后,他淡淡道:“你何以见得我愿意跟你交易?”
孟良卿抿唇:“你想杀我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孟良卿只是在赌,他既然查到她能知道未来之事,怎么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呢?利用手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这才是苏丞一贯的行事作风。
苏丞却道:“你还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你所谓的情报可以选择说与不说。”
他说罢转身欲走,孟良卿急忙道:“是关于平南侯的!”
苏丞的步子顿住,却没回头。
孟良卿知道有戏,继续道:“平南侯苏鸿行明着是去赈灾,实则却是搜集户部和工部贪污受贿的铁证吧,若他此次带着证据回来,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都得玩儿完。这二人可是太师贾道的左膀右臂,如果出了事,贾道也不会好过。都督大人好手段,瞒过了所有人,连贾道都想不到你暗地里在对付他。”
话语刚落,她感觉呼吸一滞,他不知何时已走至自己跟前,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惊人,眉眼凌厉,杀机暗伏:“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良卿被他掐得面色绯红,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却强忍着不适继续道:“可是你一定想不到,平南侯身边的小厮郭远走漏了风声,过不了多久,这件事便要传入贾道的耳中。而贾道知道此事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苏鸿行。你如果不提前阻止,苏行羽就死定了!如此一来,你不仅不能扳倒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自己也会被贾道怀疑。”
这件事孟良卿印象深刻,上一世贾道得知消息后,把杀苏鸿行的任务交给了他爹,她无意间在书房外面听到了她爹安排死士的话。
上一世平南侯苏鸿行的确死了,证据也落到了贾道的手上,苏丞因此被贾道忌惮,得不偿失。
可即便这样,苏丞在贾道手底下蛰伏五年,到底还是扳倒了贾道,权倾朝野,随后又为秦皇后平反,坐拥天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虽然重生也没有选择投靠贾道,与苏丞为敌。
这个人的能力深不可测,她不敢赌。
若想保承恩公府百余条性命,还是依附苏丞更加稳妥些。只是承恩公府与当年秦皇后之死有关,若想苏丞保她孟家性命,怕也不是易事。
颈间的力道越来越重,窒息的感觉传来,孟良卿觉得自己很可能下一刻就会死在这儿,情急之下又道:“都督派人一打探便知真假,我绝无半句虚言。”
苏丞掐着她脖颈的手渐渐收回,她捂着脖子咳嗽着,整个人顺着墙壁跌在地上。
苏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此大事,你告诉我便是背叛了你父亲。”
孟良卿难受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抬手擦了擦,缓缓站起来:“我会让我父亲不要与你为敌的,你能不能……”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纵然死了,只要他亲口答应日后放孟家一码,也不算太亏。
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弟弟,姊妹,祖母,叔父,婶母……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意愿其实是救他们的命。
苏丞却一口回绝:“不能。”
孟良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苏丞看着她:“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想办法取消婚约,之前你做的事,我既往不咎。只是,”他顿了顿,“如若你敢做丝毫伤害我妹妹之事,我会让你,和你们孟吴两家数百条性命陪葬!”
孟良卿面色一白,后又微惊,他这是要放她一命的意思吗?
可是……“婚事是贵妃赐的,如何想取取消便取消?”
苏丞不屑于再看她,只冷冷道:“那是你的事,做不到也是死。”
孟良卿抿唇,再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