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一的养父把他留在魏家老宅后就失踪了, 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养父没有隐瞒杨元一,他要离开并且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杨元一小声问:“我呢?”说罢,又拍了拍小肚子:“我饿了。”
养父把小杨元一整个人都搂抱在怀里又蹭又搓:“元元好可爱!为什么不挽留爸爸?是不是根本不爱爸爸?啊啊饿了吗?魏家有很多肉, 不会让你挨饿。”
杨元一面无表情,还是小声地问:“我不用吃肉,跟着你不行吗?”
养父一下子就沉默了, 抱着小杨元一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行啊, 爸爸要走了。”
杨元一抿紧嘴巴,没有再说话。有人来送饭, 香喷喷的白米饭和肉块,确实比跟在养父身边吃到的食物要更美味。如果养父也在,钟爱食物的他一定会死皮赖脸留在魏家老宅。
吃完饭之后, 养父偷偷摸摸取出一张照片, 指着上面的青年叮嘱杨元一:“看好他, 讨好他,保证你吃得饱睡得好。不过他喜欢安静,所以其实你只要安静不吵闹就好。元元, 我把你托付给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不一定会对你很好, 至少能保证你平安长大。只要成年, 你就能离开魏家老宅,你就自由了。”
“元元啊, 爸爸舍不得你。”
养父陪着杨元一入睡, 半夜悄悄离开。杨元一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没见到人,光着脚跑遍老宅,坐在门口等。老宅里的人还以为他会等上几天几夜,谁料小孩只等了一天,期间三餐还按时吃饭。老人以为这小孩性情凉薄,父亲跑了也不见多伤心。
不过这种性情才能活下来,不吵不闹也算安静乖巧,没有惹恼宅子里的爷。
老宅很安静,杨元一数过共有十个人,加上他和他们口中的‘爷’是十二个人。负责照顾他的是个中年女人,杨元一喊她‘方婶’。
“方婶,‘爷’是谁?”
方婶忙着收拾杨元一的房间,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宅子主人。”
“他叫‘爷’?”
“那可不?难伺候极了,跟位爷似的。”方婶停下收拾的动作,叮嘱杨元一:“千万别进去东院,里面住着的人脾气很差,而且邪性。见了他的人都会做噩梦,上回邻村里有个不长眼的小偷摸到东院,回去发了个把月的噩梦,之后活生生被吓死。你这小胳膊小腿可受不住吓,乖乖的,别乱跑。”
杨元一眨眨眼:“嗯,知道了。”
养父也这么叮嘱过,所以他没有没想过去东院。初春来临,万物复苏,素了整个冬天的老宅除了墙角的杂草和石阶上的青苔,很难找到其他鲜艳的颜色。白墙黑瓦,素净寡淡,但是临近东院的那条道上拐进去,能见到满园红梅。
杨元一又长了一岁,身形开始抽条,身上的衣服短了些。方婶虽然照顾他,但没有事无巨细。今天中午下课,杨元一特意绕路跑到梅园去偷看梅花。他打算偷偷摘一枝梅花带回房间里,插|进窗口上的矿泉水瓶。
梅园里的红梅艳丽耀眼,暗香萦绕鼻间。杨元一不知不觉深入其中,转角时撞见梅树下的青年。青年穿着宽松的黑衣,伸出手折断一截梅枝,手腕在红梅映衬下是触目惊心的苍白。杨元一几乎以为他是堆砌出来的雪人冰雕,连面孔都格外精致不像是真人。
青年注意到他的存在,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眸光冰冷。
杨元一愣住的时候,对方已经折断梅枝,捧着一把红梅离开。青年注意到他,却不在乎,如见路边蝼蚁。
杨元一想了想,还是没有折断梅枝就回房。方婶已经准备好午餐,见到他只是念叨两句就匆忙离开,因为她还要给自己的孩子准备午餐。杨元一沉默又安静的吃完饭,将饭碗拿去洗净后放回柜子上,到了时间去上学。路过梅园特意伸长脖子朝里面看,没见到青年。
过了几天,杨元一见到光秃秃的窗台和没有颜色的白墙黑瓦,重新溜到梅园。刚折下梅枝并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扭头,见到那天的青年正低头垂眸,冷漠的望着他。
杨元一抱着梅枝,鼓起勇气说道:“我叫杨元一,你呢?”
青年没有回答他,只说道:“出去。”
杨元一便抱着梅枝朝门口跑,中途停下来一次,回头看。满园红梅中,一抹身影独立其中,孤独又强大。
他知道,这青年就是方婶提到的,老宅里的主人,那位脾气不好很难伺候的爷。不过杨元一觉得,这人最多就是不爱笑,脾气比起学校里时不时大吼大叫教育人的老头好很多。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杨元一做噩梦并且发烧,满嘴胡话。
方婶第二天来发现这事,赶紧请医生来看。医生吊了瓶水,中午的时候,杨元一的烧退了,只是还沉浸在噩梦里醒不来。方婶没法,到东院那里求见魏兰亭,可惜没有得到回应,一如以往。管家也爱莫能助,只说道:“之前早就叮嘱过你们,不要冲撞魏小先生。”
方婶急得没法,只能祈求杨元一吉人天相。没料到下午的时候,杨元一当真醒了过来,身体有些虚弱可是已经没事了。问及怎么回事,他便说:“发噩梦。”
方婶问他怎么就醒了,他说:“挣脱掉就行。”
当时管家在场,他原本得到魏兰亭吩咐来送一对银器给杨元一,正好听到这回答便回去同魏兰亭说起。那厢魏兰亭才真正关注杨元一,想要摆脱他编织的噩梦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别说是他,即使是意志坚定的人在面对噩梦时也很难轻松说出‘挣脱掉就行’的话。
杨元一收下银饰,亲自来同魏兰亭道谢。这回魏兰亭没有赶走他,但也没说话,他在酿梅花酒。杨元一在旁好奇的看着,闻到满室梅花芳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蒸馏出来的梅花汁水,像小狗那样鼻子一耸一耸的,“这是什么?”
魏兰亭:“酒。”
杨元一:“我能喝吗?”
魏兰亭没回答,拿出个小瓷杯子倒了点放到杨元一面前。杨元一端起来小心翼翼的喝,等魏兰亭忙完之后回身一看,发现他醉倒了。脸蛋红扑扑的,安安静静没有发酒疯。
魏兰亭沉默片刻,进屋拿张毯子盖到杨元一身上,等到管家来的时候才让他抱回去。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元一经常来到东院,开始是在外面坐一下午,慢慢的,进到屋里陪在魏兰亭身边,两人保持安静没有说话。
魏兰亭看书或是酿酒的时候,杨元一就在旁边复习做作业。时间一到,各自分开。这种模式持续将近两年,他们渐渐开始聊天说话,虽然不及普通人相处模式的熟稔话多。好在两人都不是热络的性子,这样相处反而更自在,也很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