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诚不语,只静静看着面前人。
岳康不语,等着言诚选择。
“我从千里万里之外来。”言诚突然说。
“一路走来,我以双足丈量着大地,以眼观察着世间。我不辞辛苦,为的是一个机会。”他说。
“虽然如此,若我终没有能力赢得那机会,我会淡淡一笑离去,再次寻找属于我的机遇。而不是撒泼打滚地强求。”他说。
“我并没有想得太多。我只是想完成这一场比试,只是想向别人证明我自己的力量,只是想学得更多于我而言非常有用的技艺。”他说。
“若我之所得,皆因我之努力而来,不干外人外物之事,外人外物又哪有资格影响我?”他问。
“若我的目标,轻易便能随威逼利诱而变,那么就算能得到万般好处,于我何益?不能坚持,轻易言变,如何可称君子?”他问。
岳康听懂了,因此不喜。
“为一个君子之名,值得吗?”他问。
“非为君子之名。”言诚摇头,“名为身外之物。我求的是内心安宁。”
“一步选错,莫说内心安宁,便是这副肉身,也要跟着沉沦地狱。”岳康的目光变得冰冷而凌厉。
“若我在终试被淘汰,全无怨言。”言诚认真地说。
然后便闭口,再不多说一言片语。
岳康久久凝视着他。少年目光清澈如水,水深不见底,浩瀚若大海。岳康隐约有所犹豫,内心竟生出不忍。
我生平未见眼神如此清澈纯净之人。
这少年实是人间奇才,是难得的俊杰。
若我是城主,必会收他为徒。
但我是岳康。我是中城巡防所的所长,我是主持银光城大事的铁律。我要为整个银光城、整个无疆净土着想,而不是因为一己好恶胡乱定夺。
那么抱歉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亦很认真地说。
言诚不语,只是看着他。那种清澈的目光有一种力量,那力量超越了修行者间等级境界的差别,令岳康亦感觉到震撼。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岳康说。
少年目光专注,微微摇头。
“可惜。”岳康难得地轻叹出声,然后化烟而散,化云而逝。
而言诚身周的景象立时大变。
远处的无边黑暗包围过来,如同狂涌起万仞之高的深海巨涛。近处的朦胧景象,在瞬间被挤压得支离破碎,化成无数碎片射来。碎片如刀,切割言诚的身体,痛苦无比。
衣衫破裂,体肤上生出道道伤痕,痛苦摧残身体与意志。
言诚咬牙坚持,面对那万仞黑暗巨涛,屹立不动,昂首静待。
来吧,我并不怕你。
他抬起手来,轻轻在前方虚空之中开始描绘。笔意流动而出,念力随着这道笔意而四下里蔓延,再集中于他的指端。
凛然图的念力发动,在他身周形成了一个淡然的念力空间。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将他紧紧包裹,牢牢保护。
与那万仞巨涛相比,石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如沧海之中的一粒沙子。若是巨涛落下,那沙子再顽强,终也要被拍得粉碎。
可那又如何?
难道便因此而畏惧,便因此而堕了自己的风骨,向着那强大的巨涛低头吗?
不,沙子也有沙子的态度。
不低头,不妥协,不屈服。
你可以令我粉身碎骨,但你终不能让我向你谦卑下拜。这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坚持,是我存留于天地之间的意义。
我要向这世界表达态度,不管有多少强大的力量不想让我出声;我要向这毁灭的力量展示我的顽强,不管等待我的将是如何可怕的万劫不复。
沙虽渺小,亦有棱角。
我不是一枚任你弹来弹去,顺势而动,不断向着更下方滚落的球。
我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自毁棱角,变成那样令人不齿的球。
因此……来吧。
我并不怕你。
似乎是听懂了少年内心的独白,那巨涛终于再没有任何的犹豫,带着如同要毁灭一个世界般的巨大威势,当头拍了下来。
我之骄傲,凛然不可犯!
少年抬着头,不眨眼地看着那落下的黑暗巨涛。
便终将是死,我也要清楚地看清你如何毁灭我;我也要用我的从容,粉碎你令我屈服的意志。
我要告诉你,直到最终,你都不曾胜利。
这便是我的骄傲与坚持。
他微笑。
巨涛落下,势可毁天灭地,那凛然不可侵犯的一粒小沙,在这股力量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一瞬间里,那石般的外壳被拍得粉碎,巨大的黑暗力量砸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如同草叶,瞬间飘摇而去,直跌落黑沉沉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随后有梦生。
梦中,少年看到了一条大河,河上波涛滚滚,河水奔流不息。
有船停于岸边,有老者驾船,向着岸上招手。
有一个男子立在岸上,一身铁甲。
甲是金红色。
它本应是耀眼的金色,但却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于是金之高贵与血之污浊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夺人心魄的色彩。
男子手中有杆铁枪,枪身斑驳,黑与红混合。黑的是铁,红的是血。
男子身旁有马,高大健硕,临风而立高昂不屈的头颅,目光中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力量。
男子身后,有千军万马,持剑戟斧钺,披革衣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