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惊枝本就亲自等在门外,倒不用言诚自己去寻他。
乘车回到吴府,吴惊枝又是摆宴一番庆贺,专贺他终于拜师成功。
此日起,两人便专心钻研画艺,心无旁骛。
言诚本已自吴惊枝那里学到许多,自此起专心追寻画道精进,再无大选之事乱心,更是一日千里式的进步。
不知不觉间,已是月余,言诚画技突飞猛进,许多时候连吴惊枝也自叹弗如。
但言诚却并不满意。
画道进境虽大,但念术却未见有成。时至今日,他所掌握的仍只是一幅凛然图,与一幅破甲图。
“破甲图”,便是弩箭箭杆上那小图,取的是当时云襄儿一掌破门,无坚不摧之意。
但称“破门图”,终是难听了些,为寻雅趣与威势,言诚便称其为破甲图。
凛然图虽强,不过只能用于防御。
破甲图虽劲,但也只能用来增加弩箭威力。
离了连弩与弩箭,自己便无任何与修行者对抗之力。
这样怎么成?
如今画技虽成,但作画之时,只是念力大量进入图中而已,只是使那图画更显生动,带有灵性,令人观之如见实物实景而已。
只是增加画道功力。于修行何益?
他不免有些烦躁。
他知道这样不成,自己必须静下心来。唯有静心,方能窥得大道正途,方能想到自己种种对错。
这日他任吴惊枝一人在那里钻石以画入道之术,自己来到了后院园中。时值黄昏,夕阳之光如火而落,洒遍大地。他静静立于园中,望着那一道夕阳渐渐沉下,将远方高大建筑套上金边。
却仿佛是被燃烧起来一般。
他就这样望着,渐渐地忘却了一切。他忘却了自己是谁,也忘却了那光芒来自何处,眼中只存着一道金红色的火。
那金红色的火,怎么那么熟悉呢?
他思忖。
此时,有吴家仆役来赶来,恭敬为礼:“言先生,请您到前堂用晚饭。”
言诚被惊扰,那种奇妙的思绪便立时消散。他有些懊恼,但又知不能迁怒于仆役,于是只缓缓点头。
这一餐,吃得好没味道。
吴惊枝于席间亦不言,因为他也正处于攻坚之境中,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以画入道,如何引念入画。
似已有所觉察,又不甚清晰,这时节,最令人焦躁难安。
两人一般的心性,于是用过饭后各自离去。言诚回到自己房中,静静坐了一会儿后,天色便已然大黑。他也不想再去点灯,直接倒在了床上,思索着夕阳下自己出神的那一刻,不知不觉间却就这么睡着了。
朦胧之中,景物变化。
他发现自己又站到了那大河边,河水滚滚,那艘船已经被系到岸边。千军万马已然不见,那本应死去的男子,却正坐在河边洗手。
他看到那男子,心中不由一动。
是了,那熟悉的金红色,便是他身上金甲与甲上鲜血的颜色。
他情不自禁地缓步向前而去,来到那男子身后。
男子回头,冲他笑,指了指身边:“坐啊。”
“多谢。”言诚拱手为礼,在他身边坐下。他看着男子的颈侧,微有红色,但却不见伤痕。
“那里……”他伸手去指,十分不解。
“洗掉了。”男子解释。
洗掉?那样的伤口一洗而掉?那么头为何仍在,命为何仍在?这又是什么样的奇术。
“你这身打扮,不像是我们剧组的。”男子看着他问。“这边还有别的剧组?”
言诚笑。
然后他知道,男子与仙子实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说话总是如此,老是要把自己整个世界称为一出戏,而戏里人皆在一个叫“剧组”的大组织之中。
于是他点头:“是啊。我来自另一个剧组。”
他仍看着男子的颈,情不自禁地问:“为何你能活下来?难道之前一切不过是障眼法,为了骗走那千军万马?”
“什么?”男子看着他,一时怔怔。
“你是谁?”言诚知道那个问题对方并不想作答,因此转而问起其他。
男子想了半晌,突然说:“西楚霸王,项羽。”
“你可认得武媚娘?”言诚问。
男子笑了:“我知道她。那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惟一的女皇。”
“她一生经历许多磨难,却从未想到要死。”言诚说,“你堂堂男子,身怀绝技,又并非无路可走,为何要选择死路?”
男子沉默。半晌后说:“我为何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是啊。”言诚以为他说的其实是自己,于是点头。
“你问,我便说吧。”男子想了想后说,“她选择坚强地活下来,是因为她有未来有光明;项羽选择死路,是因为项羽的未来全是黑暗。他刚愎自用,杀人无数,行尽残忍之事,因一己鲁莽,却害得身边同袍血流成河。他将他们自家乡带到大大的天下,却并没有将他们带回去,你说,他还有脸一人回归吗?回归之后,他又如何面对他们的亲人?”
言诚沉默。
“败,就败得漂亮些。”男子笑,“所以项羽选择自杀。自杀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救赎,是在向因自己而死的兄弟们谢罪。这是勇气。”
言诚细细地思量。
突然间,远方有千军万马动,向着这边杀了过来。那系在岸边的小船,突然跑到了江心处,船上凭空多了一位老者,驾船向这边来。
有一匹黑马,立于岸边,立于风中,长声嘶鸣。
男子眼神突然变化,一下长身而起,张手间,不知从何处抓来一杆黑色大枪。
枪身乌黑,其上有血。血与黑,罪与罚,恩怨分明。
“来吧。”男子持枪向前,目光中是决绝之色。
他的发于风中凌乱,但他的眼中,有霸王之光。
有气息缭乱于他身周,是为霸气。
言诚看着他,静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