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信奉圣人之道的文官,此时此刻,也是一脸煞气。
怜悯之心是给人的,不是用在-畜-生身上的!
害我同胞,何言轻纵,定杀之不饶!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喊杀声便停了,岸边林中,只余蛮人濒死的哀嚎。
被杀害的船队成员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船队中的大夫临时充当起了仵作,没有抱怨之声,只有抿紧的嘴角和暴起了青筋的拳头。
军汉们拎起斧头,伐木声在海岛上响起。
一百七十名死者,一百七十具木棺。
船队中没有阴阳生,同行的两名文吏做了祭文。
脸上仍带着血迹的明军架起篝火,堆起柴薪,浓烟很快升起。
船队负有使命,航程仍远,不能带着死者同行。
看着一具具棺木在火中化为灰烬,焚烧祭文的两名文吏解散发髻,嘶哑着声音,高呼:“魂兮,归乡!”
泣血般的声音,伴着海风,随着云朵,带着儿郎们的英魂,返回故乡。
岸上的火光久久不熄,再没有蛮人来犯,船队也没有起航,郑和召集同行的文官和军官,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遭遇了这场突然袭击,船队死伤了上百人,事情不可能轻易揭过去,无论如何,总要有个说法。
有军官表示,既然已经动了刀子,不如继续杀下去。用对付鞑子和倭寇的办法招呼这些蛮人,未尝不可。
其他人有反对,也有应和,不至于争吵,意见却很难统一。
郑和没有马上做出决定,沉吟许久,道:“我等身负皇-命,遍访西洋诸国,传达天子之意。此事因岛-民而起,被我等所杀,自是应当。然再造杀戮,流传开来,难免引起他国恐惧。”
“依郑公公的意思,莫非就这么算了?”
“不然。”郑和摇头,道,“此地名为爪哇,岛上分有数国。咱家的意思,可另遣人登岛探察实情,待明了白日之事是何因由,再做计较。”
“公公勿怪下官多言,”奉命护卫宝船的金吾卫千户林子宜出言道,“若登岸之人再遇今日之事,该当如何?”
“无碍。”郑和冷笑一声,“将蛮人的尸体堆到一处,不做掩埋,血迹也不必清理,再凶蛮之人,也该知晓利害轻重。”
林千户不再多说,丁千户扶着受伤的左臂,想起孟清和交代寻访岛上华人之事,灵机一动,道:“下官曾听闻,西洋诸岛上多有先宋及元时遗民。”
此言一出,郑和和王景弘同时心头一动,互看一眼,不必丁千户多言,也能猜到他话中未尽的含义。
同为中原之人,自然比岛民可信。
探查情况不论,能寻访到先朝遗民,大小也是件功劳。
况且……郑和微微眯眼,天子明令船队寻访海外无主之地,既有中原之人在此,事情或大有可为。
虽说肩负友好使命,不愿引起其他番邦误会,然今日之事必须找出主使者,讨个说法。
郑和怎么想,其他人并不十分清楚。
但受到某只蝴蝶翅膀的影响,自此时起,历史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本来 “以和为贵,友谊第一”,实行“金钱-外交”的郑和船队,奉行的宗旨变成了“友谊要有,利益更要有,金钱-外交照旧,送出去的要加倍赚回来”。
不管爪哇岛上的岛民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袭击了郑和船队,杀死了船队人员都是不争的事实。
岛上管事的,必须要担起责任,赔礼,赔钱,赔偿土地。
至于被明军料理的岛民,船队上下均表示,此为正当防卫。
死在明军手里的岛-民是船队人员的数倍?眼皮一翻,谁让此岛的蛮人如此不自量力,胆大包天,自己找死。
言及此处,不必郑和王景弘出面,甚至不用船队中的文官开口,几个文吏就能驳斥得对方哑口无言。
这就是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
进一步发展大明的文化教育事业,很是必须。
确定了下一步计划,郑和宣布散会。
宝船放下小舟,文武各回各船。
丁千户没急着走,而是将孟清和令他寻药一事禀告了郑和。
临行之前,孟清和告知丁千户,一应行事,皆不必隐瞒。
“适当借助他人之力,未为不可。此为利国利民之事,无不可告人之处。”孟清和能同锦衣卫交朋友,自是以心怀坦荡的形象示人。以他对郑和的了解,听闻此事,郑公公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关窍。
甭管怎么说,两人也算半个师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借着道衍的关系,郑和终究会帮忙。
过了这些年,孟某人不会再试图挣扎费力,和道衍划清界限。知道他和沈瑄的关系之后,永乐帝都没咔嚓了他,叫道衍一声师傅,被灭掉的可能更小。
脑门已经被打上“佞幸”的印子,加盖一个“宦官之友”的大戳,也算不得什么。
事情果如孟清和所料,丁千户道出寻药一事,述说缘由之后,立刻引起了郑和的重视。
“此乃利国之举,咱家定会尽力相助。”
于是乎,被派遣上岸的船队人员和军汉又多了一项任务,寻药。
郑和船队停留在爪哇岛期间,占城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派出的使臣队伍抵达了南京。
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的鸿胪寺官员很是奇怪,先前一批还没走,又来一批?队伍规模明显扩大不少,这是组队到大明来公费旅游?
心中带着疑问,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依旧是严格按照规矩和章程办事,安排占城的使臣住进会同馆,一切待遇比照之前的使臣团队,不差分豪。
告状的和报喜的占城人在会同馆汇合,满眼激动的泪水,住在隔壁的安南人顿时压力倍增。
得知大明的船队停靠占城,船队正使同占城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进行了友好会谈,还同当地人进行了瓷器和丝绸贸易,却没给安南丁点好处,甚至没有见安南国王和大臣一面,安南使臣连连苦笑。
还有什么可说的,事情明摆着,大明是在敲打安南。
如果再不识趣,就不漠视冷待,而是军队上门了。
“阮相,这该如何是好?”
听到其他使臣的询问,阮景真只是摇头,大明天子不露面,也不见他们,有再多办法都是空谈。
唯一的希望,胡氏立马开窍,放低姿态,按照大明的要求做,归还土地人口,迎陈氏回国。
产生这个想法,并非阮景真想改换门庭,转投陈王子,在他看来,胡氏已掌握了安南的实权,陈氏王族只剩下陈天平一个,就算迎他回国登上王位,完全可以将他架空,作为傀儡。
到时,陈天平就是笼中鸟,瓮中鳖,搓圆捏扁,只在胡氏一念之间。
安南只是向明朝朝贡,并不是大明的藩国,大明能插手的地方终究有限。只要做得机密,大明也不好多做置喙。
阮景真曾劝过胡氏国王,可惜胡氏一意孤行,不听劝,总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拖一拖,再向大明表表忠心,这事就过去了。
论起来,大明天子也是抢了侄子的皇位,大家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只可惜胡氏不了解朱棣的性格,更不明白他衡量事物的标准,想让朱棣对他产生战-友-情,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会同馆里,安南使臣一片愁云惨淡,隔壁的占城人却在举杯庆祝好日子就要来了。
陈王子也出席了占城人的庆祝会,表示,等他回国登上王位,一定同占城世代友好,绝不会如胡氏一般,动不动就发兵找邻居麻烦。
皇宫中,朱棣看完锦衣卫递上来的条子,心下思量,晾了够久了,敲打也敲打过了,西南的军队已经到位,该见一见安南使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