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深圳大学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广东,毕业实习的时候,在妈妈的安排下,她来到了北京,想见识一下首都的气象。不料却被石油部安排到了德泉仪表厂,她听说要下到县里,就不想来,也是在妈妈的劝说下,抱着增加见识的想法勉强答应来仪表厂实习。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妈妈有意让她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从政的妈妈的观念是,只有在北京才会有更大的发展前途。她却不想从政,却又不能不听妈妈的话,只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来了再说。
越想越是懊恼,眼前的一切比她想象中更贫穷落后,破旧的不超过三层的楼房,坑坑洼洼的道路,以及缓慢的生活氛围,走着走着,一粒石子硌了她的脚,她一时气愤,飞起一脚踢飞了不长眼的石子。
范卫卫力气不大,但往往事有凑巧,石子飞出之后,在空中划过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越过了十几米宽的街道,飞到了马路的对面。
仅仅是飞到对面也没什么,如果落到地上,也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石子在飞行了十几米后,眼见就要坠落之时,却偏偏落在了路边一辆马车的轮胎上,借助轮胎的弹性,石子又加速飞了起来,跃上了天空。
石子奋力一跃,飞起大概三五米高,上弹之力耗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又开始坠落。商深和范卫卫在马路对面,目睹了石子落下又飞起的巧合,都惊呆了,一动不动地望着石子跃过对面平房的房顶,然后又迅速地回落,就如欣赏了一出一波三折的戏剧。
见石子就要落地了,范卫卫长舒了一口气,手拍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石子会飞到谁家窗户打碎谁家玻璃就麻烦了……”
话未说完,忽然一人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的小巷中杀了出来,就在他转弯的瞬间,正好和从天而降的石子迎面相遇,“哎哟”一声,骑车人的脑袋被落下的石子击个正着,他猝不及防被打得生疼,惊慌之下,再也掌握不住平衡,“扑通”摔了个仰面朝天。
“啊!”范卫卫吓得失手摔落了行李,双手捂嘴,惊惶失措,“不好了,我闯祸了。”
真是出师不利,商深摇头苦笑,一粒石子也能引发一桩惨案,巧合得太让人无语了。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骑车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年约50岁出头,戴一顶草帽,穿绿军装裤子,上身是一件洗得发黄的半袖白色衬衣,他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气势汹汹地朝范卫卫和商深冲了过来,“你们两个娃子,打破了我的头,谁也别想跑!说,是谁拿石头扔我?”
范卫卫吓得瑟瑟发抖,一把抓住了商深的胳膊,躲在了商深的背后,把头埋在了商深的肩膀上,别说勇于承认是她干的坏事了,连头都不敢抬。
“是我,大叔,真对不起,不是故意扔你,我是走路绊了一脚,踢到了路上的石子,谁知道石子就飞了起来,正好砸了您的头,真的对不起!”商深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在了范卫卫的前面,替她承担了全部罪责,他见对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气势,心想人生地不熟,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范卫卫,等一下如果形势不对,你别管我,赶紧跑,跑到仪表厂叫人来帮忙。”商深先想好了退路,他回头小声对范卫卫交待了一番,“记住了,等下如果那个人动手打我,你就马上跑,不要犹豫。”
“知道了。”范卫卫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商深说什么她听什么。
“对不起管什么用,我的头都破了。让我把你的头打破,我也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成不?”对方三步并成两步来到了商深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扳手,他高高举起扳手,作势要打。
商深吓得不轻,却没有退缩,他不是不想退缩,而是无路可退,身后就是范卫卫,想退也退不了,只好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强作镇静:“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要不,我赔你钱。”
赔钱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一听有钱可赔,对方高高举起的扳手就没有落下,他两条浓密的眉毛凝成一团,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赔钱,必须赔钱,就赔50块好了……”
“50块?”商深差点没被气笑,张大了嘴巴,“赔你5块就不少了,就你头上的伤,流那么一点儿血,5块钱足够包扎了,又不是打断了你的腿!”
“小子,说话注意点儿!”对方生气了,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扳手,“信不信我打破你的头,再打断你的腿?敢跟我较劲,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毕工。”
作为外地人,又是初来德泉,商深当然不知道毕工是谁,他被毕工的咄咄逼人惹怒了,犟脾气上来,一挺胸膛:“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毕工,顶多赔你10块钱,多了没有。如果你还算完,那你就把我脑袋打破再赔我50块好了!”
毕工愣住了,被商深的气势震惊了,想了一想,总觉得商深的话似乎哪里不对,有耍赖之嫌,却又无从反驳,明明是商深先打了他,他如果还了回去打了商深,还要再赔50块给商深,绕了一圈,他头上的血不是白流了?
97年时50块可是不小的一笔巨款,他虽然是工程师级别了,一个月也才两三百元的收入。
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看上去挺质朴挺憨厚,没想到心眼挺多,毕工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精工手表,想起他要办的事情,没时间再和商深纠缠了,就伸手一推商深:“废话少说,赔我20块就放你走,否则,我打你一个头破血流才算扯平。”
“不行,就5块!”商深才不舍得赔对方20块,他分配到仪表厂工作,一个月的收入才100多块,吃住再加上别的开销,一个月能剩下20块就不错了,“要就要,不要你就砸我的头。”
“哎呀,你这个后生娃真是要钱不要命呀。”毕工也火大了,一把揪住了商深的衣领,“你打破了我的头,还要跟我耍横是不是?今天我就给你一个教训,让你记住做错了事情就得付出代价……”
其实商深真的不是耍横,而是真的没钱,在赔钱和被砸得头破血流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人穷的时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点不假。
“住手!”见商深为她出头要被砸得头破血流了,范卫卫知道她再不出面就太没道义了,她从商深的身后跳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张20元的钞票,“不就是20块钱嘛,给你。早说赔钱就可以解决问题,也不用非拿一个铁东西吓人不是?”
“范卫卫,赔他20块太多了,他是讹人……”商深心疼20块钱,就要夺过来,不料手慢了一步,毕工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
“20块就20块吧,我就吃一次亏,看你们是外地人,就不欺负你们了。”毕工收起钱,转身就走,“你小子走运,交了一个有钱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商深还想解释清楚,却见毕工已经骑上了自行车,飞快地跑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范卫卫又恢复了青春飞扬,她拍了拍手,“走了商深,别愣着了。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你为我挺身而出,宁肯脑袋被砸破也不出卖我,够男人。”
商深嘿嘿地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范卫卫一个实习生拿出20块钱都不当一回事儿,肯定是家里有钱。
将刚才的插曲抛到了脑后,二人安步当车,十几分钟后来到了仪表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