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进了大汉后,景致会有不同之处,可入关两天,这敦煌还是只有沙漠、胡杨,连座大点的城池都没见到,说好的富庶上邦呢?与西域有何区别。”
废话,敦煌郡是汉朝一百零三个郡国里,人口最少的一个郡,仅有三万余人,跟那些动辄几百万口的大郡相比,就是个弟中弟。
敦煌城倒是还不错,可在野外想看人丁繁茂,不是缘木求鱼么?
任弘想教训一下这个小孺子,便指着党河沿岸阡陌相连的田亩给刘万年看:“万年王子,上邦之富强,不在城池之大,不在庙堂之高,而在这不起眼的田亩沟渠里。”
“鄯善楼兰也有沟渠啊。”刘万年强辩,反正他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西域的沟渠杂乱无章,岂能与敦煌这精细规划过的相提并论。”
任弘指着最大的一条沟渠道:“这叫马圈口堰,孝武皇帝元鼎六年所修,其堰南北一百五十步,阔廿步,高二丈,总开五门,分水以灌田园,可根据水势大小调节水流,保证均普,溉田三千顷!”
这就是敦煌水利的枢纽了,而除了马圈口堰,周围还有许多小渠,大多是官府组织人手修筑的,比如他们接下来抵达的第二右内渠,水门广六尺,袤十二里。
一个精心设计过的灌溉网络,由此形成。
它们像是敦煌的动脉和毛细血管,将党河、疏勒河与干旱的农田相连,眼下是七月初,充沛的祁连山雪水通过沟渠,源源不断流入田地,滋润已渐渐变黄的粟。
别看敦煌人口少,但汉武帝征大宛时,这里的田地可是能养活了好几万大军的,而若无这些沟渠,就得像西域那样看天吃饭了。
任弘记得,自己听说过一种”水利文明“的说法:由于东方社会的水利灌溉,需要一体化的协作,调动全国的人力物力,须是强有力的管理和控制,因而产生了专制王权,进一步演变为老大帝国。
这就是马克思提出的“亚细亚生产方式”。
对一个农业文明来说,文明的基础,不在城池之高,宫室之大,而是在水利上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一个庞大的灌溉网络,往往是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考验的是一个国家的组织力。若没有这些基础的建设,哪怕奇观修得再多,也会一夜轰然崩塌。
所以在干旱少雨的敦煌,带领移民开辟沟渠,兴修水利,便是郡府最重要的职能了。
郡里设有主水史,下领东都水官、西都水官,率吏卒、刑徒、官奴整治水利。又有渠官长,负责管理官渠,分配渠水。又设穿水督邮,专职督察水利。
而河渠卒与治渠卒主要来自关中和河东,那是大汉水利沟渠最集中的地方,对如何挖沟开井极有经验……
在敦煌只能管中窥豹,在大汉,几乎每个郡县都有配套的水利沟渠。这些努力让地方上粮食产量一点点增加,仓库陈陈相因,也让汉朝只依靠北方几十个郡,就基本养活了五千多万人口。
这就是楚汉之后一百多年和平带来的利好,若是战争频繁,内斗不断,水利沟渠很容易淤塞荒废,随着而来便是人口断崖式下跌。
不过对这些构成了文明基础的东西,刘万年这没出息的全然不感兴趣。
倒是刘瑶光指着远处,一群人光着膀子,正热火朝天地干活,不断有一筐筐土被运上来。
“他们在做什么?挖井么?”
任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任君此言何意?”
任弘笑道:“敦煌人将这技艺称之为‘百眼串井’,所以它确实是井的一种。”
他又神秘兮兮地说道:“可那看似普通的井口下面,还有些玄机,公主与王子想瞧瞧么?”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刘万年的好奇,想要过去围观治渠卒们干活,却被任弘拦下了。
“别耽误他们劳作,再往南走一段罢,没记错的话,前面有一段挖好的。若是渠官长同意,吾等可以下去一探究竟!”
……
PS:第二章在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