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从建国初始便极其重农,汉文帝曾多次下诏强调:“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故有专门的官吏负责农事,在朝则为大司农,在郡上则是田曹、劝农掾史,相当于农业厅;县里为田啬夫,相当于县农业局;最后落实到乡里,则是“力田”,相当于生产大队。
济阴郡劝农掾史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费尽心思地知道某个小力田的名,搜刮其事迹,只为向西安侯做介绍。
“敢告于君侯,那氾胜之是元霆元年才被推举为‘力田’的。”
在前往氾水乡的路上,在亭舍休憩时,劝农掾史小心翼翼地向任弘说起他从底下临时打听来的事。
“这氾胜之一家世代务农,其祖父、父皆曾做过力田,在氾水乡小有名气,下吏也听说过其种瓠子的事迹。”
任弘颔首,瓠子就是葫芦,除了吃外,还是制瓢的重要材料,但此物既不耐旱又不耐涝,想要种好可不容易,而济阴的瓠子是最出名的。
“氾胜之想出一法,将多粒瓠子种种在一起,等种子发芽,葫芦藤长到半尺后,把多条茎用绳子缠绕,以泥封住。数日后,各茎已长到一起,留其最茁壮者,其余掐掉。说来也奇,结出来的瓠子极大,百姓大喜,以为氾胜之不亚其大父、父,故虽才二十余岁,却被推举为力田。”
“原来这么年轻。”
任弘了然,看来这氾胜之也是个长寿种啊,但为何历史上大器晚成,一直到成、平才显名呢?莫非是因为农事繁琐而磨人,成效慢的缘故?
他在劝农掾史陪同下,行走在济阴郡府定陶南面,一条名为氾水的河流旁,这地方其实任弘来过一次,去年奉霍光之命来迎刘贺时,离开昌邑国途经此地。
可惜啊,如今昌邑已经除国,更名“山阳郡”,阿贺也拖儿带女,去蜀郡严道软禁。任弘记得他爱吃铜锅涮肉,希望能坚持下去,未来或许会被火锅业奉为祖师爷呢!虽然眼下蜀地嗜好的是甜味。
上次来去匆忙,未来得及细观,如今再来,又值春耕时期,才能感受到济阴这“天下之中”的称谓不虚。东来西往的商贩、服役服徭的戍卒、蓬头垢面的刑徒、脚步匆匆的小吏,络绎不绝,有时人多时,他们都得统统站到道左,让任侯爷的车驾先行。
远眺河流两岸,更见里闾比邻,几乎所有平坦点的地方,都开辟出了农田,近处数百上千的农人、隶臣散布田间,播撒粟种。
任弘一路询问劝农掾史,诸如济阴有多少人口,多少耕地,每年田租能收多少?
方知全郡九个县,竟有口数一百三十多万,平均下来,一个县的人口,顶四个敦煌郡!以人口密度而言,恐怕已与长安、五陵差不多,而人均耕地,只有可怜巴巴的十亩。
劝农掾史道:“户口大多集中在郡南,郡北人少,地也少,孝武时,河决瓠子二十年,将几个县全冲了,至今未能恢复如初。”
正因这个缘故,济阴郡每年得从外面购买粮食,才能足全郡百姓之用,幸好定陶是关东的商业中心,鲁梁宋魏的大宗粮食汇集此地贸易。
只济阴一郡人多地少,尚能从外面购粮,可若是关东普遍如此,该如何是好?
任弘在长安时从大司农处打听过,如今大汉有八百万顷登记在册的土地,却有五千多万人口,还在不断增长,平均下来,一顷地要养活7个人。
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
而大多数地的亩产,只在“中”的程度,大汉耕地勉强能养活这么多人,再多就溢出了。更别说经过百年兼并,大多数的耕地,已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普通农夫的生计,注定比平均值更加艰难。
按照后世的说法,大汉已经快要掉进“马尔萨斯陷阱”里了,即拥有的农田养活不了这么多的人口,尤其在关东已有明显征兆:溺婴风气盛行,失地农夫沦为流民奴婢,人口和粮食的平衡正一点点被打破。
最后的结果任弘知道,王莽试图用禅让改制来解决这一问题,结果彻底失败,最终平衡的弦彻底崩断,一场“再造炎汉”的轰轰烈烈战争让人口降下来,重新分一次蛋糕,开始一个新的循环。
这是从西汉开始,许多朝代总跳不出去的陷阱,尤其是明清,结结实实踩了进去。
天坑就在前方不远处,这是比匈奴更加可怕难缠的敌人,作为知后世事的向导,任弘想引着大汉绕过去、
而纵观古今,能避免马尔萨斯陷阱的国家,无非是三板斧:对外贸易、殖民和技术革命。
一句话,将蛋糕做大。
虽然济阴郡能通过定陶的大宗谷物交易补充粮食,但对外贸易是别想了,大汉周边尽是蛮夷戎狄,文明程度落后于汉,甚至连谷子都不种,这条叉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