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居然派出所有的兵马去驰援各地?!”
四面青山隐隐,驻扎在大河边的一座营寨,气象森严,鸾铃声声,其中主将姚平仲,刚刚接到了来自各地的消息,不禁大喜,直入帐中向皇帝参拜谏言。
“官家,如今京东东路空虚,若是我们长驱直入,先夺回汴梁,再搜剿了京东东路这片反贼的根基,余下各路反贼,便是无根浮萍,决计没法苟延残喘多久了。”
这个姚平仲也是边军的一路大将,发须皆是浓紫色泽,长脸大耳,颇具异象,尤其是那一把蓬松胡须,长达数尺,散乱而盈盈放光,很是惹眼。
边军三十万,分布驻扎在宋辽边界,名义上全都由韩世忠统领,但因为等了多年,都没有真正兴起对辽国的战事,所以韩世忠平时调度最多的,也只是离他主帅底邸较近的界河大营。
而这个姚平仲麾下的数万兵将,原本就驻扎的远一些,与韩世忠等人来往较少,是皇帝从边军之中挑出来最无二心的臣子。
不过,盘坐在大帐中央,雪白熊皮、锦缎蒲团之上的皇帝,听到他的建议之后,脸上也没什么喜色,只淡淡瞥了一眼,说道:“梁山分出这么多兵马,都是哪些人统兵,关洛阳去了哪处战场,这些事情都探明白了吗?”
姚平仲连忙弯腰说道:“各地都有道官密探,密切关注,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
“那你就等消息传回,再来建言。”
皇帝挥袖让他退下,闭目静静修持起来。
姚平仲应了一声,头也不敢抬,弯着腰一路退到帐门外去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又来到大帐之中,手捏数封密信,讲起最新的战况。
听到江南、荆湖,各有顶尖高手以山水之势断后,当地的义军已经突出重围,撤向京西,皇帝微微皱眉。
听说韩世忠领兵一路南下,入两浙区域,皇帝当即开口说道:“两浙那里,是不是有杨志他们统领的一支边军?”
姚平仲说道:“是,官家还特命末将的义弟持天子符令,在那里做监军。”
皇帝说道:“让他们把边境精锐从两浙撤走,向京西穿插过去,配合江南、荆湖的边军兵马,分割战场,准备阻截各地撤退过去的反贼人马。”
姚平仲连忙说道:“是把他们麾下的那支边军从两浙全部撤走吗,当地战局本来已经胜券在握,这样一来只怕又有变数?”
皇帝说道:“韩世忠不过四万人而已,下两浙,或许还要去广南,这两地反贼已然疲不可支,两地节度使的混编兵马,总计却超过十四万,粮草充足,炮石满仓,让他们密切关注韩世忠动向,不要正面出击,只做骚扰,固守,拖延,难道还做不到吗?”
“官家英明稳重,这自是不难。”
姚平仲两手一拱,语气缓慢诚挚,满满的腹有良谋将要敬献君前的作派,“只是连日以来,两浙及各地都有捷报频传,虽然江南等地有反贼突围,但也不过是利用山水形势,侥幸逃亡而已,末将看两浙军心可用,或许……”
皇帝叹息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看,朕用你只是忠心可用,不是用你的眼睛,更不是用你的脑子,你明白了吗?”
这段时间边军历经变故,韩世忠走了,姚平仲却成了天子近臣,得到看重,自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好报答君上,没想到皇帝居然是这么个反应,不禁露出惶恐之态,连忙请罪。
其实前世的皇帝,也曾经看这个姚平仲勇武不凡,忠心可嘉,更有感于他的赳赳气魄,指派他选拔锐士,抵挡金国大军,结果他一战之下,把诸多宋军锐士,都葬送殆尽。
如今的皇帝,自然不可能再听他的什么高明谋略去做决策。
皇帝又问道:“九月下旬的时候,辽国有消息说耶律延禧要退位让贤,禅让皇位,具体传位的日子应该也就是在昨天,朕派人去探禅让大典上有无波折,探子回来了吗?”
姚平仲从手里那叠密信里面,取出最下面的一封,道:“也是刚来的消息,大典当天好像没有什么波折,只不过耶律延禧病的更重了,那天是被抬着过去的。”
“新帝是个陌生面孔,不是我们从前所知的辽国权贵,但是,辽国都城之间有些荒谬的流言,有的说他们的新皇帝,是辽太祖附身,有的干脆说是辽太祖本人,辽国的一些重臣对此等流言推波助澜,似乎乐见其成。”
皇帝取过那封密信细看,看着看着,低声自语:“不过区区两个月,居然还真让他做成了……耶律延禧,怎么连那些反贼都不如……”
捏着那封密信的皇帝,陷入了沉思。
梁山派出去支援的各路大军之中都没有关洛阳的踪迹,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是在朝廷兵马往汴梁、京东东路这条路线上的某个位置等着。
为了能够及时支援各地的义军,维护住天下义军的军纪名声,选择自己带少得可怜的兵马扼守大后方,去硬扛有皇帝坐镇的朝廷精兵。
——这正是之前皇帝想要看到对方做出的“不智之举”。
比起有所取舍,只接应几支重要义军,割地而治的方式,眼前关洛阳所选的这种,无疑更加极端,为了名声,或者说为了某些让皇帝嗤之以鼻的坚持,把自己置身于极大的不利中。
皇帝简直想要笑,他也真笑了,笑着说:“拟旨,派人去辽国都城,向辽国借将!”
“什么?!”
姚平仲惊得瞠目结舌。
………………
宋军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在两日之内,把天命皇帝的书信送到辽国的都城。
最近才焕然一新的辽国朝堂之上,辽国的文武群臣听到这封国书之时,露出了跟姚平仲如出一辙的表情,半张着嘴,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但他们不需要像姚平仲那样飞快的掩饰,而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发出了大感荒谬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宋国的皇帝是失心疯了吗?”
耶律得重捶着自己胸腹,笑道,“黄金万两,牛羊千对,就想借我大辽的勇将去为他们平叛,不如干脆回去对你们皇帝讲,我大辽愿借十万精兵,帮他治国,看他肯不肯?!”
朝堂上的其他大臣听见这话,笑声更加响亮了。
然而高踞皇座之上,面如铁灰的辽国新帝,并没有跟他们一起笑,反而仔细的端详着那封书信。
有些人察言观色,也就渐渐止住了笑声。
兀颜光上前一步,先说道:“陛下,我们有谍子传回消息,宋国反叛的人,其实已经被皇帝的兵马逼的四处流窜,大后方都已经空虚了。他们皇帝的胜利指日可待,却发来这样的书信,可能是另有阴谋。”
新帝说道:“你还记得当日救走韩世忠的那个人吗?”
兀颜光说道:“听说韩世忠也已经成为反叛者的一员,救走他的应该是关洛阳的手下吧。”
“不错。”
新帝道,“他只派一个手下,都能在我们面前救走韩世忠,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他兴兵太快,根基浅薄,后方空虚,爱惜名声,战略上做的愚蠢了一些,只要他自己还没有死,又有谁能安心?”
兀颜光恍然道:“所以宋国的皇帝不惜向我大辽借将,就是为了多添几分让那个人逃无可逃、彻底败死的把握。”
耶律得重道:“既然如此,他们斗得越久,对我大辽越是有利,区区万两黄金,在这样的大事上不值一提,我等更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新帝一笑:“袖手旁观,太过保守,是庸才所为。朕的勇士,要敢于创造更大的机会,他有荒唐心敢请,莫非朝中就没有大英勇敢应?”
辽国武将都知道这是他们太祖皇帝,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深深被他气魄折服,此刻只听了这只言片语,就涌起满腔热血。
众将当即主动请命,兀颜光的声音浑厚嘹亮,压过众人。
新帝笑道:“也正是爱卿亲去,才能当此重任。”
他随后亲口点将,自兀颜光以下,又有阿里奇、宋明玉、天山勇等共十四员猛将,稍作准备,连夜出发。
兀颜光更是被他赐下了裂唐鞭。
这杆铁鞭,长五尺八寸,鞭身分十二节,护手处雕刻狼头,狼眼中是两颗天然碧绿晶石,握柄如同狼身,本来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随身兵器,传承两百年,被历代宗室高手、辽国皇帝祭炼,是辽国一等一的重宝。
耶律延禧虽然昏庸无能,也就是仗着有这件重宝三分威能护身,叫耶律得重等人不敢妄动,直到等来了他们的“太祖皇帝”。
兀颜光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得到这件宝物,感激涕零,听了新帝的几句嘱托之后,接了新帝的一封回信,当晚就带人启程。
对于这些人来说,日行万里,只是等闲事,有宋国使者引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去的比信使来得还快,等到他们面见了那个荒唐的宋人皇帝之后,就被一道口谕,挂了些宋军的官职在身,在帐前听用。
翌日,这路大军就浩浩荡荡,开往汴梁。
自从调回边军之后,皇帝一直隐藏身份,连代表天子的仪仗、大纛,也没有命人重新制作,展现出来,但是这一回,他不再隐藏。
大军所过之处,无论日夜,天空中都隐隐约约的有五色云雾涌动,尤其是清晨日出前夕和黄昏日落之后,五色云霞发光,绚烂无比,士气极盛。
直到他们在这一天的上午,来到荒原之上。
这里按照朝廷曾经绘制的地图,应该是一片平原,可供数万骑兵肆无忌惮的奔行而去。
可是现在,那里居然整整齐齐地列了一排山峰,都是不到百丈高,但山势极陡峭的峰头,齐刷刷地立在那里。
三军将士越是靠近,那些山峰的阴影,就越显得巍峨高大,也越显得突兀不谐。
山峰的成型,并不是大自然从别的地方搬来一些泥土,往这一堆,就算是成型了,而是大地漫长的演变,源于深层地下的形变,在地表上断裂,隆起,抬升,形成各种各样的山头。
山,是有根的。
有着让人可以习以为常,自然而然能看出来的根基,而这些山,没有!
这些山峰的边缘处,反而有着明显拱起的一圈泥土,是重物压坠形成的痕迹,痕迹甚至还很新。
那圈普遍只有几丈高的土坡,泥土还都是湿润的,还有新鲜的,没有失去生机的大量青绿草根,混杂在其中。
这样突兀的群山,越是靠近,甚至仅仅是到了十里以外的时候,就已让人感觉,好像它们随时都会倾倒下来,甚至可能是维持着完整的模样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