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
在坎坷命运和艰难生计的双重压力下,这名年迈老者的面色显出不健康的灰白色调。或许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年头不管走到哪里也难以寻找到一片乐土。即便是他们目前计划前往投奔的申州,说到实际状况也未见得就比老家那边强出多少。话虽如此,霍山中妖怪吃人的可怕传说是周边各郡县人们从小听着长大的经典恐怖故事,论及凶威之盛,完全能起到止小儿夜啼的功能。但凡还有一线其他选择机会,老者始终不愿意带着全家老小往那个凶险万分的虎口里面讨生活。
不仅是这位带着全家投奔亲戚的老者怀着如此想法,对于前往霍山中定居的新奇倡议,因前不久那场急雨而被迫逗留在茶寮的其他难民,他们也无不是犹豫不前。
这些尚在迟疑之中的灾民谁都不曾留意到,这座茶寮里的掌柜和伙计,以及说书先生一干人等,默不作声地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彼此相互配合默契得就像是一个人的左手跟右手协同工作。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些从身材到容貌各不相同的人,其实是林旭的化身所改扮,这间茶寮也是由他一手把持的宣传点。
按道理来讲,招募流民之类的些许小事,只需交代给手下人去做就行了。奈何林旭这位山神爷是新手上路,处处捉襟见肘,而且他手底下的班底太薄,这种活计指望不上呀!
如今,在林旭手下除去山神庙的两位裨将张昕、王良的相貌模样与一般生人无异,余下的那些阴兵鬼卒,一个个凶神恶煞不似人形,说它们是青面獠牙那都算夸奖了。
不问可知,如此恐怖的尊容若是拉上战场当炮灰倒是无所谓,不过用来搞公关那就太不合时宜了。
左思右想之下,林旭唯有舍弃了图省事的偷懒念头,专门放了几个化身在霍山北麓的光州附近。为此,他还特地寻了一处南北东西道路交汇的路口,建起了这么一座不起眼的简陋茶寮,权且充作对外宣传基地。这些化身承担的任务,不是从路人身上赚回每天那几大缸粗茶的微薄本钱,而是跟三五成群的过往流民大力宣传,鼓吹说在霍山深处有大户招募佃户,或者是说有哪家子虚乌有的工坊要聘请工匠回去。
自打前任霍山神三百年多前一去不返,霍山中的山民们也失去了来自神祇的羽翼庇护,霍山由此变成了妖怪们的乐园。
漫说是本来建在山中的村庄早已是片瓦无存,即使一些贪图药商许诺的厚利入山采药的药农,大多也是有去无回的下场。单以凶名之盛而论,这三百年光阴下来,霍山的恶名绝不亚于北邙山。正因如此,倘若搁在太平年间,纵然是林旭磨破嘴皮子,他也休想说服这些吓破胆的灾民进山定居。
现在的关键是形势比人强啊!谁叫目下这世道,已经是人吃人的光景了呢!
生在乱世之中,身不由己就成了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生活。无论是贫贱富贵,何等出身来历,清一色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不知多少人,头天有命躺下来睡觉,根本不知道自己明天早晨是否还能同样有头起床。在如此的险恶环境逼迫下,从前一贯被视作鬼域畏途的霍山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尽管多数听众都把林旭化身的吹嘘鼓动当成了耳边风,但只要有少数人因此而动了心思,那就算他没有白忙一场。
“杀人啦!”
随着阵阵好似闷雷般的急促马蹄声,迎着日光发出雪亮寒芒的长刀闪烁着凌厉杀气,肆意砍杀路上那些趋避不及的行路人。
这些飞驰而来的骑士一个个面目狰狞犹如杀神转世一般,许多吓坏了的难民还以为是附近哪处山寨的土匪出来劫掠。岂料,陡然听得骑士的中一人,勒马厉声喝道:
“锦衣卫出京办差,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违者格杀勿论!”
乍一听闻锦衣卫之名,在路边休息的流民们仿佛身上被皮鞭狠命抽打着,他们不管不顾地朝道路两旁逃窜开来,连多这些骑士一眼的勇气都欠奉。
随着狂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从后面战战兢兢地遥望着那一行人马疾奔而过的背影,仍觉胆战心惊的老者在惊骇过后,顿时生出了满腹辛酸和无奈。
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这条路上的流民们身份处境相近,那些被锦衣卫无端斩杀的路人,此时还横尸在道路两旁,殷红色的鲜血恣意流淌在深深的车辙中,染红了泥浆和积水,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具抽象感觉的画面,恰如地狱变相般骇人。
在如今这年月,官府比贼人更加狠辣无情,起码强盗们还知道不能下手太狠竭泽而渔,他们也没堕落到无缘无故就要挥刀杀人的地步,只能叫人叹息一声,当真是官比匪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