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床上的耄耋老者虽是依旧微微闭着双眼,而嘴角的那一抹轻蔑的微笑却是缓缓浮现上来,低低地道:“东葛丹小儿,老夫都快活了一百岁了,你故意只派此等水平的人来,难道只是要警告老夫不成吗?”说完,缓缓走下床去,一挥袖灭了那盏明灭不定的蜡炬,然后径直走到窗前,“嘎”地一声推开面前窗户,瞬间,一阵清新逼人的山风涌了进来。
而在这灌兜山九黎寨的另一处,一座庞大的木石建筑矗立在一方厚重阔大的黑玄岩底座上,建筑气势恢宏,正门两旁,白色的大理石门柱巍峨雄壮,而下面次第折叠而下的青石板台阶两边,两只气势威猛的巨大石犬静静地蹲立在稀薄的雾霭里。此处,原来正是那九黎人供奉先王祖先的宗祖祠堂。
祠堂外面,一个男子约莫三四十岁,身材魁伟壮硕,面容沉稳刚毅,黑色的披风上尚且还沾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水,此人不是这九黎王东葛丹却又是谁?但见他健步走到祠堂门前,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虚掩着的紫柚木大门,轻轻走了进去。
祠堂里面光线昏暗,案几前几排残缺的蜡烛正在那儿微微摇曳着,在其后侧则正是那排列得高低有序的七十六牌灵位。
一位老者宽袍长袖,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那一众灵牌。
“大巫师,原来你在这里呢。”东葛丹向前一步,轻声说道。
那老者闻声转过脸来,弯腰拱手道:“有劳大王找到这里了。”
东葛丹还了一礼,亦是负手站在那一众灵牌跟前,叹了口气道:“看来,大巫师也是心存顾虑呢。”
那老者闻言低头“呵呵”轻笑两声,又举头对着那一排排先祖灵位道:“只是不知,倘若列祖列宗在世的话,又会如何处置呢?”
东葛丹于这只言片语之中似乎是听出了些许埋怨的味道,愤然拂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天倘若妇人之仁,待他们日后羽翼丰满,你我二人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老者沉默良久,继而叹息一声,道:“大王啊,自从你做了这九黎之君,脾气是越发的暴虐了。”
东葛丹闻言不由地面上一窒,想这十几年来,还未有人胆敢当面指责于他,只是这大巫师位高权重,又资历甚老,即使是先王在世时,亦不免要对他礼让三分,并且自己又实乃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心中亲近之意本也浓厚,只是这君臣有别的礼数才渐渐使二人有所隔阂而已。
念至此,东葛丹便也缓缓平复了一下心情,恭声道:“多年来,大巫师上通神界,下制鬼物,究天人之理,超然脱俗之间自然会有悲天悯人之意。只是这俗世纷乱,远不是大巫师所宣扬的那个天国极乐世界。”
“或许是吧。”那老者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老夫自懵懂不知世事时起,就跟随先师修行巫术,日复一日,不觉间,人生已过六十余载。这些年来,老夫醉心于此,期冀有朝一日能够勘透宇宙自然之理,穷尽人体潜能之极限,达天人合一之境界,以求破解出不朽不灭的终极奥秘之所在,使得天下人民都能摆脱乐生恶死的卑微心态。信仰即此,悲天悯人也是无可厚非,你说对吗,大王。”
“可是啊,大巫师。”东葛丹亦是顿了一顿,道,“并不是所有的九黎族子孙死后,都是有资格进入这个祠堂的,不是吗?”
大巫师知他话中所指,闻之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道:“只是这日则阿铠袭承了其父金鼠狼的封号,乃少年英雄,又是九黎寨十二地支之首,尤其是在年轻一辈中影响不小。贸然动他,可能会在少壮一派中引起轩然大波。”
东葛丹闻言冷笑两声,道:“此人好高骛远,有勇无谋,争强好胜之心表露于外,鼠辈非英雄也。况且,日则阿铠乃是自私自利之人,常常是见小利辄忘义,对待手下部属,有小过而横加指责,有大功则据为己有。贪财好色,绝然不是能够成就大事的人。他这些年来之所以会与汉地军阀刘湘勾结,想必也是金银细软的功劳吧。”
“即使日则阿铠不成器的话,”大巫师闻言又接着说道,“那九黎猴王沙马曲比地位显赫,声誉甚高,且有勇有谋,世代镇守灌兜山的门户,麾下精兵强将不计其数,如若二人联手,我们九黎寨不见得一定吃得消啊!”
东葛丹闻言,眼里露出精光,道:“呵呵,这些攻伐杀戮的俗务,就不劳大巫师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