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垚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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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凉风一过,石滩上皆是竹林摇晃落下的枯叶。

邹吾站在原地,看着辛鸾渐远的背景怔怔发呆,还是竹林浓密的灌木丛里一只蹦跳的小鹪眉忽地机警地“叽喳”一声,弹珠一般飞走了,他才回神过来。

这一看,他才看到卓吾。

少年人臊眉耷眼地走过来,好似在暗处看了很久,又因为哥哥和辛鸾在说话,他不好意思上前,一直在徘徊的样子。

“怎么了?”

卓吾踱步过来,垂着头,有些做了错事的惶惑,“哥,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他说的是刚刚一时莽撞下的无状言语。

“没事。”邹吾没料到弟弟这个年纪居然也知道三省己身,很是欣慰地笑了下,摸摸他的头,“阿鸾不会记怪你的,你下次注意就好。你只要时刻记得,你我都是他亲近之人,若我们近而不逊、随意称呼,那他以后的臣子有样学样,他年纪轻轻就更难立威了。”

卓吾立刻点头,“嗯,我省得了。”说着他担忧地抬头看了看哥哥,道,“哥,你从漳水河出来眼睛就一直红红的,没事吗?”

卓吾虽然粗心,却也注意到了,为此担忧了一路,但他看着辛鸾、申豪等人心绪一直被旁的牵动着,他也不好开口,只能偷偷过来关怀他哥。

“没事。”邹吾摇了摇头,明显不想多谈,只道,“我有一事,要嘱咐你。”

卓吾:“哥你说。”

邹吾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缓缓道,“我对红窃脂说的话……你不要告诉辛鸾,不要让他知道。”

卓吾先是一愣,略回忆了一下,立刻想起来邹吾之前说了什么。紧接着,他心中又腾升起一股古怪来,他心想我本来就不想告诉他啊。但是这话他没说,只垂着眼负气般地点了点头。

辛鸾和申豪谈得很顺利。

申豪是个爽利人,汇合时听辛鸾说过真相,便是满腔的义愤,按照他的话来说,便是寻常人家有这种以弟害兄,欺虐子侄的,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一路走来一心一意与辛鸾筹划要助他一举夺回王位。

如今听了辛鸾的和谈之意和他的顾忌,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将军不仅没有任何急躁不满,反而思量后点头称是,沉声道:“殿下是主君,初识您时,看你复仇回京心切,我便也急您之所急,没有多想。您日后心中想什么一定要明白告知臣下,不然我是个粗人,很容易便会错了意。”他言谈十分坦诚,辛鸾一口答应,自无不可。

之后他们到达垚关,向繇亲迎。

垚关说是关隘,其实只是一座城池,因为位于山南东道,涵水中游,地理位置优渥,乃自古兵家必争的险关要隘,称四州水陆中枢之地,东可做进攻东境大片平原的跳板,北上可达中境,退可据守水路,南下可达南境重镇成一方屏障,七国时就曾被多次抢夺,天衍开国时曾在此关口更是与楚人对持长达数年之久,最后楚人开城投降,先帝才有机会得以长驱直入。

向繇为人精细,事事言必称“殿下”,知他无意进入垚关,当即命百余工匠负石竖木,在垚关前的沃野上,临时搭建了宽敞结实的卧处,牵来了够他们百余人的粮草、骡马、拦马栅、医药,而南境的一兵一卒,他都不曾安插混编入赤炎十一番中。

除此之外,他还送上精致的衣食,昂贵的熏香,还说含章太子的便服正在着人赶制,因为制式特殊还需要几日的功夫,若不是垚关守城兵士里没有娇嫩的姑娘,恐怕连侍女他也想给辛鸾一应配上。

其实,辛鸾大致了解些辛涧与南境的龃龉和博弈,来垚关前以为自己总有个关口要过,没想到事情竟然顺利到如此。他这一路备受冷遇,乍然见到向繇这般体贴周到,心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看向繇举止谈吐,只觉得这样体贴知趣的人物,当真让人心生欢喜。

当晚些时候,辛鸾不便进垚关,便让申豪去替他道谢。申豪散着步就进了城,吃了他小婶婶一碗夜宵,在他婶婶柔软的卧榻里滚了两滚,然后才听向繇闲聊般问道,“含章太子就没有朝你纳投名状?”

“投名状?”申豪吃多了脑子就有点不好使,反问回去,“甚么投名状?”

“没有啊……那你们议事时候呢,你都在场,不必回避?”

申豪抢道:“自然不必回避!”说完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小婶婶,“婶婶是想从我这里套什么消息?”

向繇呿了他一口,“哪的话,我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还不清楚嚒?我只是害怕辛鸾因为你和南境这层关系疑心你罢了,你自己的主君,自然是要好好侍奉你的,你当我爱管你这样多?”

申豪脑袋转了转,觉得婶婶说的也没什么问题,消食了一会儿,他要出城回帐去了,向繇又给他拿了一大食盒的零嘴,都是厨房新做的热腾腾的点心,送孩子一样把他送走了。

亥时末,一弯狼牙月在上,向繇披着厚衣就站在垚关城墙之上,苍灰色的城墙,被关下一列火焰映红,底下只见百步之内就生一丛篝火,赤炎十一番管理严明,守职的军士们持枪带刀,姿容笔挺,将中间的大帐围得层层叠叠,大帐外三足金乌的大蠹,在风中偶有起伏。

“向副,若是太子一直不肯入南境,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

一文士下属从向繇的身后踱出,此人长身秀眉,是个潇洒风流的好样貌,与向繇一同并列在垛堞之后,语气因为熟稔而显得有些调笑意味。

向繇慵懒地耸了耸肩膀,“上赶着不是买卖,急甚么呢?……再说,我可不想让天下人看起来是我处心积虑要挟持帝子入南境,凭白惹口诛笔伐,好像我向繇这个祸水除了惹是生非再做不得别的——边嘉,我赌辛鸾不敢回神京去,我也等着,辛鸾会主动走进这垚关。”

被称作“边嘉”的文士不以为意,他似乎觉得有趣,嘻嘻笑着,“那卑职就与向副赌一赌!”

向繇轻轻横他一眼,露出狡黠的笑来,“那我押主公赠我紫骝马,你若输了,要你渝都的极乐院,如何?”

“啧啧啧,”

许边嘉背靠家族,在南境财大气粗,闻言倒不心疼,不过是夸张地啧叹,笑得淫|秽又意有所指,“主公要是知道大人跟我讨极乐院做私业,还不知要如何料理大人呢,成!是输是赢卑职都有热闹看,那就这么定了!”

·

天衍十五年,三月。

天炀帝銮驾大摆南境垚关之外,以神京三大营为依托,柳营、鹰扬、雀山几重环抱,隔着一里外与含章太子的凤驾遥遥相对,与垚关遥遥相对。

是时,一万名神京将士于垚关两里外列出一字长阵,里层架着拒马的栅栏与弓箭手、盾牌手,南境一万守军据关严阵以待,一万守军出列蜂集蚁聚于垚关城下。这般剑拔弩张的场景,上一次出现还是二十年前摧城拔寨之事,之事此时两方大军当中,辛鸾百余人赤炎兵马居于垓心,有如两条剑拔弩张的大青虫之中横插的小小蚂蚁,凭一己之身,维持住垚关危急暧昧的三方平衡。

是时,举国皆翘首观望,摩拳擦掌地等候新帝与旧太子三月十日的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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