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花道,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内。
灯光昏暗,使得整间屋子看起来有些阴森,一张冷沁沁的轮椅千年不变地搁在窗边,青色的窗帘分开两端,陈旧得有些泛黄,燕中天闭目安坐在轮椅上,摒弃了一切杂念,心神宁静,表情安详,呼吸均匀,似乎熟睡了一般。
夜色凄美,月光透过窗棂,轻柔地落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像披上了一件银色的圣衣。
他刚刚喝完保姆煮的桂花莲子粥,虽然很稠,水分却足,容易下咽,令他胃口大开,史无前例地整了两大碗,且都是一干二净,逗得保姆笑逐颜开。他吃东西不挑,也不讲究,不会一味刻板地追求清淡至上,山珍海味也可以,咸鱼白菜也凑合,关键是心情,心情好了,菜沫子也能吃出肉香来。
“金子,他收下瘦猴他们了吧?”燕老轻声问道,语气透着几许倦怠。
“收下了,很顺利,没出什么娄子。”静静站在他身后的金爷声音很轻,他也喝了碗粥。
“希望孩子不会发现吧。”燕老依旧双目轻阖。
“将军,我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金爷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说出心中的不安。
“你讲,我听。”燕老微微睁眼,枯枝般的手指悠悠转了一圈青瓷茶杯。
“叶落知秋,您这样将自身的一些势力一点一滴地转给云少,他虽然一时很难发现,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以他的能力,迟早会发现一些端倪的。到那时,他不但不会感激将军您,反而会认为您这是在控制他,我怕……”金爷欲言又止,生怕打扰到老人此刻的安逸。
燕老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怕他会怪罪于我?”
“嗯。”金爷老实点头。
燕老搓了搓有些发干的手指,淡淡道:“你能想到此,很不错了。但你只知此一,不知其二。知道一些弱小得无力反抗的小动物靠什么来掩护自己吗?保护色。将自身与自然界糅合在一起,就不会被轻易发现。现在我也不清楚有多少方势力围绕在孩子的周围角逐,同样,对方也不知有多少方势力的存在,这样才更好,把这潭水搅浑了,才好摸鱼。捕风捉影,即便孩子发现了有一些很强大的力量在帮助他,他也不会轻易发现是谁在操控的。”
他顿了一下,忽然露出个满腹经纶的笑容,轻声道:“更何况,我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此。”
金爷心中一片凛然,抹了抹额上的汗,这个老人应该是月亮底下最有智慧的人了吧。
他就像月光一样,从古柔到今,也像月亮里环形山的阴影那样,由骨阴到心。他如同月亮一般,具有夜视的本领,在能见度比较低的情况下,把世界和人生看个底儿朝天,也会用清癯枯手,把世事和人心揉得像块面。
燕老小抿了口碧螺春,润润嗓子,问道:“关于端木子路的女人,你查到点什么了吗?”
“没有,不过有几点很值得怀疑。”
“哪几点?”
夜风凉凉,呼呼吹进屋子,让人不禁打起了冷颤。
金爷为老人盖上一张绒毛毯子,轻声道:“第一点,端木子路捅了那个人之后,带着他的女人跑了三年,有数次差点被警察发现,然而到最后都是化险为夷,从警察眼皮底下逃脱。第二点,当两人逃到宁州后,宋木木就一病不起,结束逃亡生涯。第三点,就在这时候,从端木子路的老家四川那边传来消息,那个人没死,而且翻供了,端木子路的追捕令也随之被撤销。而由于宋木木的病,不能远行,端木子路就只能在宁州落地生根。”
“一环接一环,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确可疑。”燕老皱了皱两道苍白眉毛,清寒双目微微眯起,不知在思索什么,深邃得看不透,将大腿上的那张绒毛毯子往上拉了拉,忽然问道,“被端木子路捅的那个人有什么背景?”
“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他父亲原来是眉山修文镇的副镇长,现任眉山副市长。”
燕老对着弯月沉思,久久才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轻声道:“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了,除了那个女人,恐怕还没有谁有这能耐,可以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不过这女人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把端木子路送给孩子?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金爷表情严峻,问道:“将军,这个女人,就是一直想置云少于死地的那个人?”
燕老轻轻地点了下头,望向窗外茫茫夜色,似乎在想抓住这个女人的思路,却乱丝无头。
“要不要把端木子路给去掉?”金爷划了下颈部,眼神闪过一丝狠意,决定先除之而后快。
“不用了,他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有他帮着孩子,将会事半功倍。”燕老摆摆手。
“可不排除他就是那个女人派到云少身边的人啊。”金爷三思而后行,有点担心道。
燕老没有回答,侧过身来,指了指茶桌上的一个黄色文件夹,文件夹很厚,夹满了许多资料。金爷端起来翻了翻,大吃一惊,竟然是关于端木子路所有的人脉资料,包括他的父母、亲戚、朋友、同学、老师、同事等等,详尽异常。
“这是许老头前些日子叫人给我送来的,我翻了好几天,端木子路没有问题。”燕老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眼神变得浑浊了,缓缓道,“我只是想不通,那个女人把这份大礼送给孩子,是向我表示和好呢,还是向我表示挑衅?”
金爷放下资料,沉声道:“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算了,如果这女人这么好杀,那事情就简单多了。”燕老一声叹息,右手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我和她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都知根知底了。她杀过我的人,我也杀过她的人。她恨孩子恨了这么多年,这次竟然出手相助,那感觉就像一条时刻在盯着你的毒蛇忽然为你开道领路,不寒而栗啊。现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只能骑驴看剧本,走着瞧。”
“她为什么非要杀云少不可?”金爷隐隐有些怒意。
“怕孩子夺走了她的一切吧。”
“那如果她执意要杀云少,我们该怎么办?”
“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燕老轻声吟道,枯老的手掌顺了顺腿上的毛毯子,几道褶子随之消失,柔顺光滑,“她若是一意孤行,我便奉陪到底。这世界上,我能看得上眼的,只有五个人,其他的,不过泛泛而已,不足为虑。”
“哪五个?”
燕老端起茶杯,小口慢饮、回转缓咽、舌底鸣泉,确实是品茶高手,那双死灰双目终于有所起色,缓缓道:“三个神级人物,王府集团的家主皇甫寺,黑龙团的鬼谷子,青帮的尉迟无命,还有一个就是最近十年才冒出来的残虹一式。”
“残虹一式?很强吗?”
燕老点了点头,清寒双目微微眯起,轻声道:“这个人很神秘,连杀了黑龙团的几个七品高手,所用的招式气势恢宏,如残虹般绚烂,而且都是一招致命,所以世人送给他一个很好听的称号,‘残虹一式’。陶黑石下了黑龙团建团以来第一个最高追杀令――黑龙令,黑龙团这架庞大的机器迅速运转起来,却始终找不到这人。”
金爷心中一凛,他深知黑龙团的可怕,国家一直无法消灭这个地下世界王国,就是因为黑龙团的势力过于庞大,黑白两道都有黑龙团的人,各个行业都渗透着黑龙团的无间道,甚至国家政府部门里的不少领导都是黑龙团的棋子。这架机器要是运转起来,别说找个人了,就是找一只小小的蚂蚁也能轻易找到。
这个残虹一式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金爷心里暗暗赞叹道。
“将军,你不是说有五个人吗?还有一个呢?”金爷好奇问道。
燕老微微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我知道他已经杀了无数顶级高手了,连西藏的九品高手、被世人誉为最接近神级人物的宗禅喇嘛也被他杀了。”
“宗禅喇嘛?是主张民族分裂的那个宗禅喇嘛?”金爷诧异问道。
燕老轻轻点了点头。
这宗禅喇嘛一直是境外分裂分子隐藏在国内的一枚棋子,他的身份直到他死后才曝光,不曾想原来他是被一个不知何方神圣的高手杀死的。
“这人有名字吗?”金爷好奇问道。
“他曾在青海的沙漠中杀死了七品高手‘大漠孤狼’公冶麟后,留下了两个字:无影。”
“无影?”
燕老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着冰冷扶手,轻声道:“这人武功如此卓绝,绝对是神级人物了,却不显山不露水,除了那个人,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谁?”
“半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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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仙?”一个声音疑惑地响起。
“嗯。”另外一个声音很冷淡。
“你见过他?”第一个声音轻声道。
“没有。”第二个声音迅速回答。
“很厉害?”第一个声音继续问道。
“不知道。”第二个声音想了想,回答了一句。
“那你跟我提他干什么?”第一个声音笑出声来。
“正因为我看不出他的实力,所以才叫你见到他时,退避三舍。”第二个声音还是很平淡。
“可华国杀神榜没有他的位置,只有三个人,皇甫寺,鬼谷子,尉迟无命。我只想知道,这三个被尊称为华国的三大杀神,到底有多厉害?”萧云坐在邮电小区的秋千上,手里抛玩着一颗小石子,眼神干净空灵,悠闲地轻轻荡起,地上的黑影也调皮地来回挪动。
晚风习习,吹来花香阵阵。
不知名的昆虫分散各处,树底下,石桌上,小道旁,花瓣边,在这个美好的夏夜快乐地鸣唱而起。几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草丛里游戏,萤色的亮光忽明忽暗,如同高深的佛法,等你参透了这个迷惑,你又陷入了下一个迷惑。
秋千前面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背着月光坐着一个人,浑身笼罩在黑暗中,月光也透不出半点光亮来,仿佛只是人世间的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望了眼轻松自若的年轻人,轻声道:“武道修为进入神级系列的人,你说呢?”
“世上最强?”
“嗯,练武之人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他们武功再高,也比不过一颗小小的出膛子弹吧?”萧云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