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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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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阁黄昏**休,玉梯虚罔月如钩。睡莲未舒紫薇结,共度秋风各自愁。

《西楼醉花》。

这是十年前的中秋时分,尚属豆蔻年华的林紫竹登上小楼阳台凭高远望,因思念母亲而写的一首诗。

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父亲,林双木。

自从四岁那年,宠幸溺爱她的母亲活生生在她眼皮底下遭受枪林弹雨而长眠不醒后,她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魂飞魄散,取而代之的,是多愁善感,且易妄自菲薄,像极了《红楼梦》里寄人篱下的林妹妹,在这样双重性格的支配下,往往容易走向极端,譬如,她对房间会要求窗明几净到一尘不染,对朋友会讲究挑肥拣瘦到从一而终,吃晚餐会去同一家餐厅同一个位置点同一份食物喝同一种酒,买衣服会去同一家商场同一间店铺挑同一种颜色买同一种牌子,观风景喜欢走马观花,看小说常常废寝忘食,讨厌步行街上过于比肩接踵而近乎乌烟瘴气,憎恨电视台里过于溜须拍马而近乎假仁假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她没和自己的父亲讲过一句完整的话,往往都是没聊半句就不欢而散。

《西楼醉花》是唯一一份礼物,她送给父亲的,作为他为死去的母亲守身如玉了大半辈子的奖励。

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是瞎猫撞见死耗子,道听途说,还是武松大闹狮子楼,谋而后动?

她沉默,众人也跟着沉默。

语出惊人的萧云倒是显得逍遥自在,乐此不彼地玩弄着那只茶杯,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它其貌不扬,但由于隶属北斗七星君,绝对价值连城,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神情冷淡的林紫竹,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有点麻木,平静道:“你不问问我是怎样知道这首诗的?”

“没兴趣。”她瞟了一眼萧云,雷厉风行,直接就一票否决,如倾盆大雨。

“口是心非。”萧云嘴角微翘,那张清隽飘逸的脸庞泛起一瞥浊浪排空的得意神色,胜似山明水秀。

“爱信不信。”她轻啐了一口,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绝美得一塌糊涂。

“我信。”萧云微笑道,不急不躁,根本不打算面红耳赤地出言反驳,只是顺坡赶驴。

这个词仿佛妙手回春,她果真踟蹰了,并没有宁死不屈,咬咬嘴唇,缓缓道:“你要想说,我会听。”

“啧啧,明明是心急如焚,却非要装作从容不迫,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了?”萧云狠心过焚书坑儒。

“快说!”林紫竹恨之入骨,这个男人即便长了一副韵味无穷的好皮囊,也照样面目可憎。

萧云适时收起这套放浪形骸,不再出言挑逗,她现在的心慌意乱,已经足够波澜壮阔的了,微笑道:“我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喜欢跟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霸道口气谈不上,但何处相逢皆故人的小小自信还是有的,恰巧,你的父亲也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之一,有一次相聚闲聊的时候,他提起过这首小诗,词藻挺工整,韵意还算深远,我就记住了,仅此而已,别胡思乱想就成,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纯粹只是欣赏,哦,或者不是纯粹,还有几分想入非非的好奇心。”

“你是我爸的朋友?”林紫竹半信半疑,那种如扶风弱柳般的美态与生俱来,沉鱼落雁。

“很奇怪?”萧云也不憷,不答反问。

“年龄有着天壤之别,这条鸿沟,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七拼八凑就能弥补填平的。”她直戳要害。

“杜甫有一句诗: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萧云应答如流,对付冷美人,信手拈来。

“狡辩。”她冷哼道,对这个回应嗤之以鼻的态度不言而喻。所谓知父莫若女,虽然她对自己的父亲漠不关心,平时甚至不闻不问,但偶尔也会旁敲侧击他身边的近臣,了解到他的一些动态,尽管他的朋友浩如烟海,但多是一些前呼后拥花言巧语的酒肉之交,真正能让他掏心掏肺视如己出的,少之又少,严格来说,只有一个,狐四,而这个年轻人非亲非故形同陌路,父亲怎么可能会跟他说这些私密话题?

难道是……

她似乎想到了一件足以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事情,忽然浑身一颤,眸子倏然圆睁,如一只惊弓之鸟。

“如临大敌吧?”萧云意味深长。

“怕你包藏祸心。”林紫竹细眯起水灵眸子,数九寒冬。

“不用这样步步为营处处设防,又不是什么危在旦夕的紧急关头,淡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这人虽然是没心没肺了点,但不至于无情无义,害不了你父亲。”萧云一语双关,亲眼见证了她惊涛骇浪般的神情变化,禁不住浮起一个微笑,显得神采奕奕,却多少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并不惧怕玩火**,他是一个即使风急浪高仍能稳重钓鱼台的人,经过这一番循循诱导,她的身份也快呼之欲出了,这样挺好,事先交个底,彼此心照不宣,好过到点了才临阵磨枪,弄得个措手不及风雨交加。

“陈词滥调就不用多说了,要是两人的性格阅历迥然不同,就趁早划清界线。”她如坐针毡。

“有些人有些事身不由己,不是说抛诸脑后,就能独善其身的,还与许多外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个人是否一拍即合暂且另当别论,关键是友好往来势在必行,当然,这并不说两人非得达到心心相印的地步,没这必要,也没这闲心,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就足够了。我有我的做人准则,他有他的如意算盘,但只要耐心足,很多矛盾就会迎刃而解无疾而终。我喜欢简单明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杳如黄鹤,到那时,他想挽留也将徒劳无功,所以,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没有迈不过的坎。”萧云言之凿凿,说出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但也让旁人觉得一头雾水。

林紫竹这才如释重负,濒临崩溃的情绪也悬崖勒马,咬咬嘴唇,轻声道:“你最好记住这一番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云顺利完成拨乱反正的浩大工程,顿时一身轻松。

“谢谢。”林紫竹的眸子里头一次有了温度,暖融融的,很感激这个年轻人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既然是迷,就不该把底点破。

“客气了,这只是我解缆,你推船,顺水人情罢了。”萧云耸耸肩,狡狯伎俩的运用得心应手。

没有笑容,依然冷若冰霜,她习惯了这样的心态,阳光灿烂从来都与她绝缘,凄风苦雨倒是常来光顾,母亲走了之后,哀莫大于心死,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啼笑皆非,灰白无色,所以她宁可茕茕孑立,也不愿抛头露面,拒绝新鲜事物的进入,抗拒陌生朋友的叨扰,年青时就开始挖掘记忆的坟墓,这不得不说是自暴自弃的悲从中来。

习惯,果然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足以视作洪水猛兽。

它的养成,有如纺纱,一开始只是一条细细的丝线,随着我们日以继夜地重复相同的行为,就好像在原来那条丝线的基础上,绵绵不断地缠上一条又一条的丝线,最后,它便成了一条粗绳,把我们的思想和行为给纠缠得死气沉沉,解也解不开。

萧云不喜欢这样的悲天悯人,虽然没有怨声载道的神憎鬼厌,但不健康,容易走入死胡同,他对张宝他们目瞪口呆的错愕表情熟视无睹,凝望着如月华般清美的林紫竹,轻声开导道:“不要常常觉得自己很不幸,世界上比我们痛苦的人,比比皆是。当我哭泣没有鞋子穿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原来还有人没有脚,我豁然开朗,如果再纠缠于衔悲茹恨,就太没仁义道德了。诚然,这个世界有颠倒黑白,有罪恶滔天,但它也有晴空万里,也有繁花似锦,如果为了眺望天上来鸿,而错过无数人间月明,岂不是沿袭了鸵鸟政策,一味采取逃避的态度?说白了,百害而无一益,只能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没上过学,不像你是经过三重门的根红苗正,但不代表我胸无点墨愚昧无知,我也懂得不少道理,小时候,我妈就跟我讲过,风的方向由树决定,人的方向,应由自己决定。紫竹,你内心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死亡这两个字眼,从小就与我形影不离,我熟悉它,了解它,明白它,所以我才领悟到生命的真谛,生命的美丽。逝去的人已化作一?黄土雨泪纷纷,活着的人才是弥足珍贵难以替代的。别以为来日方长,其实人生真的如白云苍狗,弹指一挥间,等明日黄花故人西去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亡羊补牢,那就追悔莫及了。记住一句话,原谅别人,就是给自己心中留下空间,以便回旋。”

用心良苦。

每一个人都拥有生命,但并非每个人都懂得生命,乃至于珍惜生命。

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惩罚。

可惜,好意却被无情拒之门外,林紫竹眸噙泪花,却倔强忍住了,冷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功亏一篑。

唐悦儿刚想插科打诨几句,就被她硬拉着直奔舞池而去,还不忘回头叫上其他几人,萧云除外。

张宝和孔阳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他们不知道这对男女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得隔岸观火了。

空空荡荡,清清冷冷,角落里又剩下萧云一个人,孤苦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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