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很小,光线也不大足,虽然是晌午时分,可房梁屋顶中央的那盏60瓦灯泡还是亮了。
就是这么一间破旧残败的小饭馆,脏乱差哪样都沾,也没冷气,大热天的,还有谁会光顾呢?
当然有。
在熙熙攘攘的赶集人群中,一对与众不同的年轻男女踽踽独行,径直往这家小饭馆走了过来。
一个枯瘦伛偻的老头正蹲在门口,捧着一根泛黄的竹节烟斗,掏出火柴点燃,咂巴咂巴抽着。
突然,他停止了动作,因为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两双鞋,一双男装帆布鞋和一双简朴黑布鞋。
“您好,请问谭惜是住在这吗?”萧云轻声问道,语气要多友善有多友善,要多礼貌有多礼貌。
老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静静望着萧云,那双浑浊的双目顿时清澈起来,整个人激动得微微颤抖。
“您好,请问谭惜是住在这吗?”萧云以为这老头的耳朵有点背,听不清,所以提高了一个音调。
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而老头的双目却又发生了变化,由清澈变回浑浊,因为有泪在凝聚。
萧云苦笑,只得尴尬地摸着鼻子,这个闭门羹还真是难咽。
倒是他身后的仙子依然是那副无欲无求不悲不恸不惊不喜的菩萨神情,不理会这一老一少的鸡同鸭讲,已经无声无息移步走了进去,视线随意四处游走,五十平米的铺面摆了七张八仙桌,显得有些拥挤,没有太多繁琐雕花装饰,简单实用,几只苍蝇停留在桌面没有仔细擦干净的油迹上,偶尔搓搓几条细腿。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一个矮小漆黑的青年忽然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咧着嘴傻笑喊着。
仙子疑惑,回眸望去,百花失色。
矮小青年端着一碗猪肉炖粉条,走到她跟前,仔细端详了许久,才失望道:“你不是神仙姐姐。”
仙子嫣然一笑,清淡,这个矮子傻里傻气的,还挺逗,淡淡道:“你知道一个叫谭惜的人吗?”
“知道。”矮子憨笑点头,但又立即谨慎起来,审视着这个仙子,问道,“你找她干什么?”
“门口那个哥哥,是她的朋友,今天特意来这里找她。”仙子指了指已经蹲在地上的萧云。
矮子伸长脖子,警惕地瞟了瞟萧云,然后又望了眼仙子,想了想道:“你等等,我去喊她。”
“谢谢。”仙子拈花微笑。
矮子愣了一下,这女孩虽然不及神仙姐姐漂亮,却更像仙女,他脸刷地红了,低下头小跑去屋后。
须臾,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成熟女子急急忙忙走出来,矮子跟在后头,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云子!”成熟女子见到正蹲在门口跟老头聊天的萧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人未到声先到。
萧云听到呼喊声,站了起来,见到这个许久没见但仍风韵犹存的女子,微微一笑,清净如竹。
“真的是你啊?天哪,我都不敢认你了,你咋变成这副模样了呢?真像个富二代啊,你看,衣服也光鲜了,鞋子也高档了,整个人的气质都翻天覆地了,嗯,这抹笑容还是很熟悉的,温柔一刀,不知迷死多少女人。唉,对了,里面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女朋友吧?也太美了,不像凡人,肯定是仙境走出来的,云子,你太有福气了。”谭惜一激动,一连串的话就疾风暴雨一样蹦出来了。
“姐,你还让不让我说话?”萧云苦笑道,半分钟下来,他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
谭惜一拍额头,自责道:“你看,都怪我太激动了,来,别在门口站着了,咱进屋聊去。”
说着,她就热情洋溢地拉着他进屋坐下,也招呼正习惯将双手交叉置于腹部静静站在一边的仙子坐下,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去里屋拿了两个干净的杯子出来,泡了两杯热茶,她知道萧云好这个,虽然茶叶不算好,但这年轻人沾茶叶就行,不会太计较的,沏完茶,她又去把一直躲在矮子身后不敢见人的小女孩给拽过来,抱着她在萧云的对面坐下。
“妞妞,快叫小七哥。”谭惜吩咐着怀里的女儿。
“小七哥~~~”妞妞在妈妈的再三催促下,才忸忸怩怩地喊了一声,然后又害羞地藏进妈妈的怀里。
“她是妞妞?”萧云诧异道,有点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小女孩皮肤白嫩,长发黝黑,像一株清晨的水灵白菜,虽然两只眼睛还是有点浮凸,但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也恢复了不少孩子应有的天真无邪,根本无法与从前那个中毒颇深而面目全非的妞妞对上号,难不成上天真有好生之德,让她神奇复原了?
“这都是她舅老爷的功劳。”谭惜柔声道,视线投向了门口那个弓着背抽烟的老人。
“哦?”萧云也转头望过去,对于这个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老人,他很好奇,不同于老王头那种天生乐观派,这个老人似乎背负了太多东西,活得既疲惫也劳累,以至行为怪诞,对这个凡尘俗世早已经没有了热情,按理说,他就应该生无可恋了,可偏偏仿佛有一股隐形的力量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令到他不管风雨如晦,都依然顽强与坚定,使人想起了《论语》中的一句: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谭惜将老头如何医治妞妞的经过向萧云大致描绘一下,她也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效果如此显著。
幸运。
好久没跟生人打交道的妞妞并不是“为人性僻耽佳句”,与萧云形同陌路了,纯粹是因为见到突然出现的大哥哥,未能立即接受,这会儿在萧云的一再挑逗下,终于不再拘束,重新跟他熟络起来,从妈妈怀抱下来,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咯咯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才是天使般的微笑,摸着她的小脑袋,萧云不禁百感交集,
一旁显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静静看着他,眼神极为复杂。
萧云倒没有发现仙子的细微变化,通过简单的闲聊,他了解到了这家小店是属于爱抽竹节烟斗的这个老头的,经营了二十多年,那个有点憨傻的黝黑矮子是他的孙子,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而谭惜则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妞妞管他叫舅老爷,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亲,之前也很少联系,只是在瓮中鳖的房子被开发商收回之后,谭惜母女无家可归,老头就让她俩搬了过来。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有时候也会失灵的。
萧云又再次转头,望着那一个孤寂且时不时咳嗽入肺的伛偻背影,心中的情绪五味杂陈。
他习惯性蹲在门口,两眼总是凝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许就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吧。
只是,萧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老头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风雨无阻,每天都守候在那里。
只为他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