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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湖会馆。
二楼的那间密室,灯光璀璨。
曹老头正倚靠在那张真皮沙发上,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两手随意搁在大腿上,呼吸尽可能的缓慢,因为每一次吸气或者呼气,都会让他疼得撕心裂肺,可再小心翼翼也无济于事,因为每隔十几秒,他就会剧烈的咳嗽,不仅他自己痛苦万分,听得旁人也抓肝挠肺。
他受伤了。
一个武功深厚到近乎登峰造极的老人竟然会受如此重的伤,想必打伤他的那个人,更恐怖。
“简易行下的手?”凤凰端坐在他的右手边,看着不断咳嗽的曹老头,黛眉深锁。
“嗯。”曹老头点点头,终于咳嗽完一次,又恢复原来的坐姿,后仰而坐。
“九品上高手,果然不是一般的货色。”凤凰感慨万千道,能将浸染武术数十载、动动手指也能风起云涌的老人打成现在这样弱不禁风,如果不是武学修为达到一个无人企及的境界,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也难怪这天底下能够成为九品上高手的人凤毛麟角,拢共才只有四个人,黑龙团的简易行与百里孤舟,还有不知从那座深山老林跑出来的仙子以及西北王姜乱世。
曹老头扯起一个牵强笑容,接着又弯腰咳嗽了起来,每一下都痛入心扉,令人毛骨悚然。
“旧墟街你暂时不要回去了,留在这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明天我会叫人去接阿瞒过来,你那家店铺就暂时关几天吧,反正也少人光顾。”凤凰淡淡道,优雅翘起了二郎腿,她的两只手很漂亮也很精致,像是象牙雕琢而成,纤细白皙,完美得近乎没有瑕疵,只是那把忽隐忽现的柳叶银刀成为了这道美妙风景线的败笔,添了几分冷炙。
“我要回去。”曹老头固执道。
“为啥?”凤凰挑了挑两道远致黛眉。
“那里才是我的窝,习惯了,住着舒服。”曹老头慢声道。
“那,我也去住住。”凤凰带着些许孩子气,轻轻撩开嘴角粘着的一根青丝。
曹老头一愣,下意识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龃龉道:“你菩萨大,我这尊小庙容不下。”
“那就别废话连篇,硬说要回去。逞英雄假清高死要面子谁不会?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会,还在咿咿呀呀跟着大人牙牙学语的小孩都会,说几句看似冠冕堂皇的大话,做出一副如无其事的恶心姿态,就真以为自己是内心强大的爷们了?曹老头,你也知道你伤得有多重,不是回去吃点草药就能安然无恙的,反正我今天非要留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凤凰斩钉截铁道,一副君子坦荡荡的豁出去模样。
曹老头踟蹰,没有应承,也没有反对,只是又咳嗽了起来。
凤凰知道他已经没有要走的意思了,心情也由阴转晴,笑得闭月羞花。
曹老头咳嗽完了一次之后,喘了几口粗气,然后问道:“张至清还要不要杀?”
“要,当然要,不过既然简易行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先放一放,不急。”凤凰轻笑道。
“好。”曹老头凝重点头,对这次去南京暗杀张至清的无功而返颇为内疚,如鲠在喉。
“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想,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凤凰安慰道,嗓音当得天籁。
“我想喝酒。”曹老头忽然轻声道。
凤凰嫣然一笑,那抹红唇犹如最动人的上品胭脂,大红如血,甩手扔给了他一壶酒。
竹叶青,陈年。
曹老头见酒起兴,拔起酒盖,仰头就猛灌了几口。
辛辣而醇香,犹如一曲京剧的西皮流水唱腔,刚劲紧凑,酣畅淋漓。
凤凰静静看着他的开怀豪饮,那只雪嫩纤柔手腕轻微摇晃,那把柳叶银刀也在空中晃动,划出一道道能蛊惑人心的轨迹。倏然,她手一收,银刀就消失无踪,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面前的一个葫芦酒壶,拿掉盖子,顿时一股香气飘溢开来,同样是陈年的竹叶青。她喝酒不是浅尝小酌的那种,而是一口灌满喉咙,倾泻直下,再随意擦去遗留在嘴角的几滴酒,盖上酒壶,轻轻呼出一口酒气,然后任由那一口酒在腹中燃烧。
痛快。
“是不是杀了张至清,就能将黑龙团连根拔起?”曹老头喝了几口烈酒,咳嗽也好了不少。
“也许。”凤凰清清冷冷道。
“不明白。”曹老头直说,放下了酒壶。
“蛇缩在洞里,即便你棍棒舞得天下无双,也打不了它的七寸。”凤凰淡定从容道。
“用张至清来引蛇出洞?”曹老头问得不咸不淡,两道稀疏眉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正解。”凤凰嘴角微翘,也放下酒壶,道,“要蛰伏的黑龙团出洞,就必须激怒它。”
“张至清是个好官,很无辜。”曹老头轻声道,直愣愣盯着这个连他都有些心悸的女人。
“做大事,要么忍,要么残忍。”凤凰宠辱不惊道。
曹老头凛然,这娘们还真是心若磐石啊,那语气是近乎自负的胸有成竹,而并非装腔作势。
“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凤凰柔声道。
“啥事?”曹老头抬头问道。
“我要走近少爷了。”凤凰内心的激动有些按捺不住。
“怎样走近?”曹老头一诧,猝然皱起了眉头。
凤凰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弧度,精致,如莲花,清冷雅致,轻声道:“依靠瓮中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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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