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前,现代日本的奠基人之一伊藤博文,曾四度出任首相,却在哈尔滨被击毙,单枪匹马的韩国青年安重根能够刺杀成功,简直不可思议;几年前,日本首相犬养毅在自己家里,莫名其妙被几个年轻的海军军官枪杀,案件从发生到结束更像是一场街头闹剧,但却实实在在影响了日本的国家战略。
两个例子举世皆知,称之为改变了世界也毫不为过。沈春丽提及算不上冒犯,其他人不过当历史听,甚至佩服沈春丽的博学。佐佐木石根闻听,如同被打了强心剂,顿时激动不已,他甚至忘记了眼前正在进行的会议而陷入沉思,准确地说是陷入回忆中,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年轻时激昂慷慨的画面,仿佛看见自己叱咤风云的英姿。
犬养毅被刺是近几年的事,当时佐佐木石根已经远离了权力核心,不知道详情,但内心深处,他认可沈春丽的判断。而伊藤博文被刺时,佐佐木石根正当年,作为黑龙会的得力干将、头山满的心腹,全程参与了此事,只不过他把这个秘密深藏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
暗杀政敌,在日本政坛司空见惯,尤其黑龙会头山满更擅长。
日俄战争后,日本虽胜却也无力独吞整个中国东北,双方以长春为界划分势力范围。物产丰富的中国东北,西方列强哪能没有觊觎之心?美国提出满洲铁路中立,让日俄交出铁路路权。而清政府也有意无意把列强引向东北,以便赢得一些与日俄周旋的资本。
中国东北日趋复杂的国际力量纠葛,让既得利益者感到了紧张。杀气腾腾的头山满主张全面开战,日本通吃一切好处,将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甚至俄罗斯远东,整个并入日本版图。
但作为第一个带领日本品尝战争甜头的老牌政客,慑于英美俄等列强的实力,伊藤博文一贯注重利益,他反对公然吞并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只要求支配权而不要名义上地位,给列强面子的同时又得到了殖民地宝贵的资源。
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主张化敌为友,首先与俄国就东北地区势力划分达成协议。
伊藤博文,死于自己的对外主张。
纵观他一生,其东亚政策的核心放在朝鲜上。作为日本殖民朝鲜第一任统监,表面上尊重李朝皇室,每次见面都三呼万岁,但目的无非是铁腕统治朝鲜半岛,疯狂掠夺一切资源。因此半岛上的人民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
一见无法在政治上撼动伊藤博文,头山满立刻露出流氓嘴脸,暗中对门徒下达了秘密指令。当时在东北蠢蠢欲动、但毫不起眼的佐佐木石根,受命执行。狡猾的他根本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巧妙地利用自己掌握的韩国地下组织,玩了一招借刀杀人。
于是外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啦。
1909年10月26日9时,萧瑟秋风中一辆俄国铁道局的特别专列缓缓驶入了哈尔滨站,列车上坐着的是日本政坛元老、时任日本枢密院院长的伊藤博文。
他已经七十多了,肩负使命本来想悄悄来东北与俄国人会面,却想不到消息意外泄露,搞得举世皆知。更想不到,生命时针已经快走到尽头,即将停止。
提供消息给报社的人是身处日本国内的头山满,而对散布东北和朝鲜半岛的地下抗日组织透露伊藤博文准确行程的,是佐佐木石根。他根据秘密情报,提前有针对性地物色潜在刺客。
几千名俄国军警严阵以待,但只检查欧洲人和中国人,对日侨一律无条件放行,此举正是佐佐木石根暗中策划的,以民族自尊为由蛊惑日侨拒绝接受安检,结果导致化妆成日侨的刺客顺利抵达现场。
摄影师架起了机器,俄国人计划拍摄一部宣传片,以显示对伊藤博文的尊重。日侨队伍中,佐佐木石根冷漠地站着,时不时瞄一眼第二排队列里一个穿着半旧西装、戴鸭舌帽的男子。
那正是他的杀人之刀,当然满怀民族正义的刺客不知道。
舞动的太阳旗像海洋,俄国军乐队奏响了乐曲。伊藤博文在俄国官员陪同下检阅了俄国警备队,然后折返,开始面对热情高涨的侨民,不时问候致意。
摄影机追随着他的身影,欢迎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佐佐木石根眼中的男人开始往前冲,突然砰砰砰三声枪响,几乎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伊藤博文倒下了。
为营造欢迎的热烈气氛,现场还在燃放着花炮。
枪声混杂在花炮声中,有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意外发生,但前面的人群已乱,佐佐木石根乘乱迅速消失。俄罗斯人后来把现场的摄影当成纪录片在哈尔滨公开上映,轰动了整个世界。佐佐木石根得知后,立刻秘密来到摄影师家,以天价买走影片予以销毁。
从此,伊藤博文之死就没了真相。
行刺者来自朝鲜半岛,名叫安重根,时年30岁。凭借一把临时购买的勃朗宁手枪,一个人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刺杀。留得身后功与名,章太炎赞其为亚洲第一义侠。当时身在日本的梁启超,为其作96句长诗《秋风断藤曲》:
流血五步大事毕,狂笑一声山月高。
安重根确实缔造了传奇,然而他的正义之举却没有给朝鲜半岛带来好处,反而给让头山满为代表的日本强硬派如愿以偿。
成功除掉了伊藤博文这块绊脚石日本于1910年8月22日,强迫韩国签订《日韩合并条约》,由此开始了对韩国长达36年的全面殖民统治。
此时,距离哈尔滨车站的那场刺杀,还不满一年。佐佐木石根因为出色完成任务,获准在东北设立玄洋社分会,从此打出自己名号。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许多人都惊讶于佐佐木石根的生存能力,大难之后居然还能发号施令,完全没有颓废迹象。甚至关东军中的对手,也对佐佐木石根的顽强表示敬意。研究所里,包括沈春丽在内的所有人,都把佐佐木石根的痛苦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但实实在在讲,没有一个人能准确理解佐佐木石根痛彻骨髓、毁灭魂魄的心灵之殇。一辈子刀头舔血的他,拥有超强的抗压能力,相比于生存环境的险恶,现在他更痛恨自己的身体。
毫无来由从天上掉下一该死的刺客,在他毫无防备之际骤施霹雳手段,导致四肢俱废,吃喝拉撒不在床上就在轮椅上,日复一日他不但不习惯,相反愈加烦躁,几乎无法控制发自心底的暴怒,每次暗地里发作都差点咬碎钢牙!
刺客完全可以一枪毙命,成就一个大日本帝国武士最后的荣光!而佐佐木石根相信,自己也必能像安重根一样,含笑赴黄泉。
谁也预料不到刺客玩此下作手段,让他死不起活不成,苟延残喘不说还得忍受世人得讥讽嘲笑,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猛将,居然变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简直无法忍受!
看看自己残废的身躯,佐佐木石根终于懂得,什么叫好汉不提当年勇!回忆使他恍惚,失神地叹息,这一声不止惊动了其他人,还惊醒了他自己。意识到后他莫名所以地摇摇头。
在佐佐木石根陷入沉思时,所有人都安静坐着。沈春丽注意到新来的女人,简直像木雕一般,纹丝不动。还没来得及搞清楚鸠山寿行的背景,又增加一个神秘的女人,佐佐木石根到底想干什么?
高大的落地钟嘀嗒作响。壁炉里红彤彤的火苗欢快地闪耀,给客厅镀上一层淡金色。一切安静的近乎死寂,时间已经不早,沈春丽以为佐佐木睡着了,正琢磨是否该告退。
鸠山寿行却突然莫名其妙开口,漫不经心地问:
“沈小姐,还有一事请教。我详细研读了佐佐木阁下被刺一案的卷宗,也跟关东军特高课的负责人讨论过。抛开现有结论不谈,根据你的分析,宋诚为什么会出现?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死气沉沉的佐佐木闻听鸠山寿行的提问,突然在轮椅上挺直身体,两眼中寒光一闪盯着沈春丽。了解老狐狸的人都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哪怕十年二十年以后,只要有能力就一定追查到底。
但现在环境如此恶劣,他不应该把注意力集中于此。想起黄宝调皮的语气和变化多端的行事风格,她不敢怠慢,字斟句酌地道:
“将军阁下,鸠山先生,案件发生以后,我一直忙于处理别列佐夫斯基一事,没有机会深入调查了解。但我认为宋诚的出现和消失都太奇怪,仅仅依靠一个王哲,恐怕他未必能如此轻易地来去自如。
再说,也许杀手风闻宋家堡子的故事,以此掩盖他的真实身份和真正目的。他是否就是那个叫宋诚的孩子,目前还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