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可知燕某为何突然从京城赶来此处义阳,又何以于昨日午时赶至法华寺?”燕不平哑着嗓子突然问道。
张文若却没有答话,而是带着一脸的疑惑摇了摇头;燕不平才又说道:“燕某来此不为其他,乃是奉了白莲圣母之命来此处义阳会见一人,又与法华寺内取一物件。”
“白莲圣母?…燕兄,莫非执掌白莲教的一教之主竟是一女子?”张文若面带惊诧,同样低着声音向他问道,“等等,你方才说来此处义阳是尊奉了白莲圣母之命,却不知燕兄在我义阳城内会见何人?”
能被白莲圣母记在心上,且又遣派燕不平这样的豪杰过来接见,想必那人的身份必定非同凡响;张文若心思一动便觉得钓上了一条大鱼,自感前途无量,却不料燕不平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
“燕兄莫非是在耍我?”张文若闻言一怔,不禁脱口问道。
“张公子莫急,燕某句句属实,并未存心戏耍公子。”燕不平苦笑摇头,刚要解释,却倏然剧烈咳嗽起来;见此情况,张文若赶紧为他轻抚胸口以作顺气,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平复下来,接着说道:“张公子有所不知,燕某虽然得蒙圣母亲自召见,并奉诏她老人家的遵命来此地会见一人;但是圣母只是与我说过等待合适机宜那人自会现身与我一见,却从始至终也未提起过那人的性命样貌。”
“即便如此,白莲圣母总也得给燕兄留些线索,总不能让你在这义阳城中干等吧!”张文若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信的问道。
“不瞒公子,圣母之意却是让燕某在此地干等。”燕不平面红赫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此事确实怪异无比,当初圣母派出此等命令时,燕某也曾和五师弟薛万仞在私下暗自揣摩许多,只是碍于圣母之煌煌天威,却不敢妄言询问,直到现在我二人仍旧是一无所获,满头雾水。”此话刚刚说完,燕不平又有生起咳嗽之势,张文若刚要再为他抚胸顺气,却不料燕不平面红耳赤地摇了摇头,硬生生的强忍了下来,只不过他的嘴角却是不可自抑地流露出一丝血痕…
见此情况,张文若心中暗暗感叹,本不想再多打扰他精心修养,却又因为心中尚有诸多疑惑还未得到解答,不得不再次与他询问:“既然如此…燕兄也该知晓白莲圣母叫你去法华寺所取何物吧?”
“这却知晓!”燕不平点了点头,只是这个轻微动作,却又像是带走他这个残破身躯的最后气力一般让他显得费力至极,既是如此他仍旧咬牙坚持,答道:“圣母之意是让我与五师弟到那法华寺中盗取一尊佛头!”
“谁的头?”张文若心中一紧,失色问道。
“佛头!”燕不平嘴角一抽,憋在喉咙之中的一口老血,险些为此激射而出;不用想,就知道张文若起了误会,于是,燕不平便赶紧解释道:“圣母是让我二人去那法华寺中盗取大雄宝殿内的大日如来法相。”
大日如来法相?…
张文若一听,不禁默默无语,那座大日如来法相他之前与李若水在大雄宝殿内偶遇时,也是见识过的,整座金身法相足有两三丈高,即使只是法相的头部,也将近一米,要将这般的庞然大物从法华寺中悄无声息的盗出,简直就是难比登天!
“燕兄莫要诳我,那大日如来法相虽说巨大无比,但也是一寻常物件;也不知你们盗它何用?…总不是你们白莲教最近大兴佛学,要拿那石佛头颅充当典藏吧?!”
燕不平摇了摇头,又轻微咳嗽一阵后,才带着一脸的苦笑说道:“谁说不是呢!那法华寺内的如来法相虽说做工考究,庄严无比,但是我白莲教众信奉的乃是无生圣母,根本就不是一个派系的呀!…就为此事,直到现在我也是想之不通啊!只不过圣母心思亢沉,为人谨慎,能叫我等行出此事定有她的道理!…张公子一定切记,那石佛头颅内定内有乾坤!”
“嗯,张某一定铭记于心!”张文若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既然燕兄是为了盗取那法华寺的佛头而来,事先肯定有备而来,想必也该知道那尊佛头非一人之力可以擅动之呀!却不知昨日你与东厂来人发生冲突时,你那五师弟薛万仞又在何处?”
“张公子竟然已经知道了昨日与我对持的是东厂之人?”燕不平面色一怔,不禁暗作思量,稍过一阵,才露出释然的笑容,言语中却夹杂着剧烈的咳嗽,说道:“也….也对!能…放心张公子过来与我会面,更…兼之燕某昨日擒住张公子作为人质时,那领头人的紧张模样,想必张公子与东厂之间一定关系匪浅!…我还道张公子昨日于那法华寺内,不过是恰逢适会,被我擒下也只是无妄之灾,却不料张公子竟真的与朝廷阉党有染!…唉,若是早知如此,燕某昨日就该当机立断,直接下死手与公子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更不会在此刻将我教秘辛如实相告!…罢了,罢了!反正燕某也是短命之人,圣教于我的往日情分,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既是如此,索性燕某就把一切真相全盘脱出吧!….实不相瞒,燕某曾与五师弟薛万仞相约五日后在一起联手盗取那尊如来佛头,而燕某本人之所以会昨日过去法华寺,是打着与慧光大师切磋武艺的幌子过去法华寺踩点布桩,我那五师弟薛万仞并未跟来,他还留在义阳城内图谋另外一件大事!”这些话,燕不平越说越激动,越说顺流,渐渐地也不再咳嗽了,直有一种大病初愈的征兆,而张文若却是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却不知道他在图谋何事?”张文若带着意思落寞问道。
“暗杀东厂密使,阉狗孙玉泉!”燕不平咬牙答道。
“可是燕兄在法华寺内暗暗跟踪的孙公公?”
“不错,正是此獠!”燕不平点了点头。
“燕兄为何杀他?”
“也不为何,只是因为孙玉泉乃是我白莲教内暗杀榜上遇之必杀之人,燕某也是碍于门规,奉命行事!”燕不平淡淡地说道:“却不想那阉狗如此神通广大,竟然避过我家五师弟的耳目从义阳城内走出,倏然出现在法华寺内,又正巧被我遇到….唉!若非如此,燕某又怎会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燕兄之意,昨日遇到孙公公一行人…纯属偶然?”
“却是偶然,也是天意…更是我燕不平命该如此!”燕不平长叹一声,又接着说道:“张公子,如今燕某已经将一切事情全盘拖出,还望公子听后且谨记之;却不可轻易告诉他人,即使是外面的东厂…公子也要多多留神;以免遭遇杀身之祸!…公子莫要怪罪燕某多事,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燕某一片赤诚,断然不会害你!”
“多谢燕兄提点,张某自是知晓此事厉害,出去后必定缄默不语,以求自保!”张文若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而燕不平却不知为何突然神情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与他说道:“张公子,此间事情已了,还望公子勿要忘记燕某寄养在京城妙云庵内的孤女燕红绫!”这番话,燕不平说的如泣如诉,声如泣血,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是自感命不久矣,想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安排后事,临死托孤罢了!
“燕兄以命相托,张某必不敢忘!”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却说燕不平喃喃自语,声音飘忽,整个人开始变得如梦似幻,辨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随着时间的消逝,燕不平的残存生命也渐渐地泛出油尽灯枯的势头,他的面色开始泛红,额头上的青筋直爆,口中每说一个字都会剧烈咳嗽一阵,并带出大量的血沫,直到最后他的眼神还是涣散,就连呼吸也从刚开始的急促猛进,变得愈发缓慢艰难,一直到最后了无声息。
直到此时,一世豪杰,北地猛虎燕不平的生命序章算是落起了帷幕;而被他临终托孤的张文若却是带着一脸落寞,一份无奈,一丝惆怅地长吁短叹起来…
“人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燕兄啊燕兄,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张某却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亦或着说,你从头到尾都在把我当成傻小子在糊弄着玩….像你说的,尊奉白莲圣母之命来义阳城见一个莫须有的人;去法华寺盗取一个莫名其妙的佛头;以及你偶然遇到孙公公,就又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妄图刺杀于他…这一切的一切,怎么都像是临时想好的剧本?…满是漏洞,破绽百出!…燕兄啊,你是到死也没有说过一句实话啊!直到最后又让我帮你养闺女…你这种人,真的会有闺女吗?即便是真有,她又真的会在你说的妙云庵里寄养着吗?…最起码我不觉得一个浪迹江湖的草莽豪客,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红绫…这明显不像是你这个分数段的人能想的出来的…”
张文若嘴角暗挑,带着一抹鄙夷最后瞥了燕不平的尸身一眼,便从座椅上起身妄图往外走去.,不料他却忘了自己也是身负重伤,左脚刚一触地,便有一股难以道明的痛楚瞬时袭上全身,而后一个趔趄,便是以面着地,随即带起一声巨响,而随后这间屋内更是响起一阵哀嚎…
“来人呐,救命呀,要死人了!…哎呦,我的胳膊肘哟,哎呦,我的关节炎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