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港区,日军在硫磺烟雾里苦不堪言,刺激性的气体严重灼伤了呼吸道,个个涕泗横流,咳嗽不止。最惨的是,因为是登陆作战,日军根本没有带防毒面具。烟雾也飘到了清军阵地上,清军也呛出来一片咳嗽声,有的清军甚至逃离了战壕。
顶着硫磺烟雾,日军还是向浦项市区方向发起了冲击。常广发在望远镜里看到,被烟熏得七倒八歪的日军,还是端着步枪拼命向前冲。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
很快,港区和市区之间的空旷地带,绿营镇的三条防线全被攻陷了,日军根本不抓俘虏,统统就地捅死,溃退的清军甩着脑后的辫子,一路逃进市区。
几百个日军,根本不等援军,一路冲进了市区。日舰全都停止炮击,静静地停在海上,看这架势,谁要是再露头攻击正在登陆的后续日军,必然被炸得体无完肤。
但是,迎日湾北部的清军还是开火了。仅仅十几秒的间隙,日军舰队的报复火力倾泻了过去,恐怖的爆炸响彻北岸,常广发身边的一个小兵喃喃道:“58镇算是完了…”
部署在北边的是绿营58镇,这番重炮轰炸之下,全部重火力都哑巴了。日舰又密集轰炸了几分钟,才停火,紧接着四五百个日军步兵向北攻击58镇阵地去了。
那边激战正酣,172镇这里也开火了。何小宝抽调出镇直属火炮营,仅存的二十几门加农炮分散开来,对着日军登陆点,甚至日军舰队射击。日舰的火力立刻向南边打过来。何小宝不依不挠,要求各部顶着炮火,尽一切可能还击。
“同袍们,忠君报国,扬名立万,就在今日!诸君务必不怕牺牲,阻遏倭寇,不负皇恩!”何小宝冒着炮火,奔走于各条防线,鼓舞士气。他明白,现在这场战斗,政治意义已经大于军事意义了。面对士气高涨的几千日军海军陆战队,以及庞大舰队的火力支援,这边原就已经不足四万的久战之师能否抵挡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北岸的激战似乎结束了,阵地上竖起了日本海军旗,大量清军溃兵从阵地里逃出来,向市区涌去。日舰调转炮口,开始了肆意屠杀。
望见友军惨况,172镇杀红了眼,大小口径的火炮,只要射程够的到,就拼命地向日军招呼,妄图减轻哪怕一点点日军的火力。
大清远征军位于汉城的指挥部里,收到了前线战报。远征军总指挥额尔德尼铁青着脸,望着军事地图,一言不发。
“统军大人,眼下只能抽调东路预备队驰援了。咱们还有一支骑兵镇,正在大邱休整…”军部参赞吴思齐建议道。
“派出去,把预备队的五个镇也都调去增援。浦项是咱们的战略支撑点,绝不能丢!”额尔德尼声色俱厉,脸膛通红。“对了,浦项附近不是还有朝鲜的两个步兵师吗?让他们急行军,务必明天中午前到达浦项战场!”
激战竟日,太阳已经落入山间,夜幕降临,浦项之战却并未结束,相反,清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日军极其擅长夜战,偷偷地摸上阵地,跟人高马大的清军拼刺刀。172镇成军于泰安,清军大都是山东汉子,此刻也都被激发出了血性,不少人将辫子咬在嘴上,与日军肉搏,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的倭人,吃俺一刀!”
“老少爷们,跟小矮子拼了,莫要堕了俺们山东汉子的脸面!”
“啊!杀!”
日军虽然心狠手辣,训练有素,但清军胜在体格强壮,发威起来倒也厉害。保定步枪配套的宽刃刺刀,可刺可劈,杀伤力很大,日军损失直线上升。
常广发的阵地上也冲上来几十个日军,凶神恶煞地叫着清军士兵听不懂的日语,端着长长的三八式刺杀进来,展开白刃战。新兵们哪见过这阵势,才死了几个,就吓得丢枪奔逃,常广发带着老兵顶上去,勉强维持住阵线。附近一个日本兵刚扎死一个清军新兵,觑见带头的常广发,大叫一声,将刺刀狠狠地扎过来。幸好常广发反应快,堪堪躲过,急忙紧握步枪反手一甩,宽刃刺刀将那个日本兵的脸划开了。日本兵浑然不觉,又是凶狠地连续挺刺,将常广发刺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个劲地后退闪躲,腿上还浅浅地挨了一刀。
“****的!不陪你玩儿了!”常广发扔开保定步枪,掏出手枪,连开三枪,把这个日本兵打倒在地,见他还在挣扎,又补了五枪,直到弹夹打空。
“用枪打,别肉搏!用枪打!”常广发高声疾呼间,装上一个弹夹打空,又撂倒了三人。清军都反应过来,枪声大作,一片混乱,固然有打到自己人的,但更多的是日军中弹。
日军投入白刃战前,都要将子弹退膛,以免走火。这时候再装弹已经来不及了,面对边打边退的清军,死伤殆尽。
常广发不由得感叹,每次杀死日军,必定要死更多的清军,不公平啊,不公平!
各个阵地的白刃战基本平息了,毕竟清军人数多,这几百日军再凶悍,也不可能攻下七千多守军坚守的阵地。清军刚松了一口气,突然间,海面上日舰的探照灯,全部打开了,被照着的清军几乎睁不开眼睛。日舰扩音喇叭全开,对着岸上广播:
“皇国兴衰,皆系此地,诸君奋战!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而常广发耳朵里听到的,则是叽里咕噜的日语,但是他听懂了最后的几句熟悉而不祥的音调:
天闹黑卡板载!……板载!……板载!
果然,漫山遍野的“板载”声响起,回荡夜空,气势如虹。大量日军背对着探照灯光,冲上清军阵地,将还在揉眼睛的清军一波撂倒,攻入阵内。
血腥的拼杀持续了整个晚上,很多阵地都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可谓一寸山河一寸血。常广发带着部队边打边退,尽可能发挥热兵器的威力,但也已经无力回天,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还有不少奔逃哭嚎的士兵喊着:
“何统制死啦!阵地没啦,大伙儿快逃命去罢!”
军心一乱,兵败如山倒。大量溃兵冲击着还在抵抗的清军部队。常广发拼命维持完整的队形,边退边喊:“别信谣言,日军比咱们人少,只要守过白天,援军就来了!谁他妈怂了,老子毙了谁!单个逃跑,那就是靶子,咱们抱团守在这里,就能活下来!”
日军光顾着冲杀四散奔逃的清军,自己也分散开来。常广发部下还剩一百来人,在他的指挥下集中起火力攻击零散的日军,一时间杀伤日军无数。新兵仍旧一味奔逃,被大片屠杀,有经验的老兵则看出了苗头,急忙加入常广发的战团,以求一线生机。常广发周围,渐渐聚起几百人,且战且退,找到一块四周较为空旷的高地,凭借优势地形据地死守。
“弟兄们,俺常广发和大伙儿一样,都是泥腿子出身,来打仗,就是为了搏个富贵,寻思着就算搏不着,死了也没啥可惜的。可是咱爷们儿也是有血性的,被倭人这么打,死了都得被父老乡亲耻笑。逃,能逃多远?从来富贵险中求,要我说,弟兄们今天都豁出去了,和他小矮子干一场,搏个战功!爷们儿带把的,与其唯唯诺诺一滩烂泥地活一辈子,倒不如轰轰烈烈一场,要么咱衣锦还乡,要么咱马革裹尸!”常广发高声用家乡话喊道。
打了一整天的窝囊仗了,如今混乱的战场上,一个人逃跑那就是找死。大多数人都被常广发说动了,纷纷装弹拉栓,杂乱地叫着:
“跟倭人干!”
“听你的!”
“对,揍小矮子!”
常广发豪情万丈:“好!现在你们都听我命令,倭人比咱们人少,只不过借着夜色吓吓胆小鬼罢了。看见倭人就开火,他们大炮现在发挥不了威力,我们守到日出,然后向北打,守在山脚南面,倭人的海军大炮就砸不到咱们。只要咱们钉在这儿,倭人就会不惜代价地来拔钉子。因为他们觉得我们还在,他们就不算占领浦项,他们的战功就有瑕疵,我们就在他们脸上泼了粪!弟兄们,等援军到了,咱们就是浦项之战的英雄!”
日出之时,浦项市区最高的建筑物——浦项百货公司的楼顶,插上了日本帝国海军旗。经历一夜激战,八旗军伤亡惨重,防区被压缩到浦项市区的最西沿,原本两个镇一万八千多人的兵力,此刻打得不到一万,伤兵来不及运下前线,就被日军俘虏了。被俘虏,结果只有一个——被刺刀扎死。
八旗军经过八旗军改后,成为全亚洲数一数二的武装力量。但是,面对同样骁勇的日军,八旗军渐渐不支了。原本清一色灰色制服的日军里,突然出现了很多黄色制服的步兵。这就是说,日本海军陆战队已经建立了稳固的桥头堡,本土来增援的日本陆军开始登陆作战了。
现在,日军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稳稳压制住了清军。朝鲜两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浦项,望见八旗军的炮兵阵地持续向东炮击,市区火光一片,不时有八旗兵被抬下来。伤兵断手断脚,肚肠外露,惨不忍睹。
朝鲜军根本没有打过什么仗,此刻见到这幅景象,不少朝鲜兵脸都白了。朝军派出六个步兵团冲进市区里接替防线,让八旗军退下来休整。八旗军几千号人倒是退下来了,不一会朝军也零零散散地逃出来了。
“混蛋!怎么退下来了?”朝军5师师长金俊英厉声责问他的团长。
“日军…日军冲过来了,我们的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太厉害了!师长我们尽力了思密达!”那个团长惶恐道。
不一会,更多的朝军疯了一般败退下来,个个吓破了胆,一路惨嚎不止。也难怪,这些人的训练水平还不及清军的预备役,充其量就是民兵,更没有实战经历,面对日军如狼似虎的进攻,如何抵挡得住?其实八旗军两个镇的统制也都清楚,让朝军接替防御,等于拱手把浦项交给了日军。可是,这也是迟早的事,与其让部队在这个绞肉机里打光,还不如用这个换防的机会机会体面地退下来。
朝军这下丢脸丢大了。在两个师长的严厉命令下,两个师全军开拔,对浦项市区发起了攻势。攻击才开始短短二十分钟,朝军开始了大溃败。日军一直追出了市区,将漫山遍野的朝军当活靶子打。在郊区刚刚安顿下来的八旗军傻眼了:本就知道朝军会败,但败得如此之快,这战斗力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于是,原本胶着的局势,在朝鲜援军到来后,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浦项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