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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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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照不宣地遗忘,也是一种默契。

绘麻的致电让梅隐很吃惊,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自己了,大概是觉得,麟太郎是为了自己才远走的,所以心里无法释怀吧。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窗外的夜色颇深,微凉的晚风拂起那片竹帘。

她理了理心里的思绪,回答道:“根本不会,您请说。”

“爸爸回来了,今晚才到的。他没有让我通知你,可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绘麻柔和的嗓音就像年少时那样轻缓。

梅隐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谢绘麻的温柔。

她犹疑道:“你们将他生病的事情告诉我,他知道吗?”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他。”绘麻握紧了话筒,“我真的不想要爸爸再多担心了。”

她也关心梅隐,将她当作家人,但是现在生病的是爸爸,只要想到他受着病痛的同时还要为小女儿难过,她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一样疼。

梅隐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肯原谅我。绘麻小姐,是不是?”

绘麻却在此刻回忆起初次相遇时她甜美的微笑,那是能够让人打自心底里的喜欢的笑容。她哪里会知道,后来的事是这么复杂,复杂到她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能缓解心酸。

“原谅,我哪有那个资格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认真,“你谁都没有亏欠,都是我们向你要求的太多了,一直都是。”

“爸爸他说,他对不起你。既然如此,我还能为他不平什么呢?我们都在仗着你的在乎,肆无忌惮地挥霍,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梅隐的眼泪无声地掉落,这么晚了,还说让她动容的话,真是狡猾。“我知道,是你主动退出,这个家才能维持一个完整的整体。真的很谢谢你。”

“我希望他们都能快乐,所以就这样做了,我并不是为了谁。”

绘麻无奈地笑了:“我了解的。既然现在已经解决了,你偶尔也回来看看,好不好?爸爸很想你,我们大家都是。”

约好了明日在朝日奈家见面,梅隐决定连夜做一份见面礼。

弥开的门。她总觉得他哪里变化了,却又说不出来,只猜想也许是成熟了。她放下警惕心,也许是因为弥的女友也在场吧,他们大概不会在外人面前,翻那些陈年旧事吧?

弥的女友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眉目十分清秀,但性格开朗到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她不停地问弥小的时候的事,就算她不觉得厌烦,说的人也该累了吧。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弥恰好有机会逃离这样的聒噪。

不想开了门,门外却是一张熟悉的印刻在他心中的脸庞。她微微笑起来:“生份了很多呢,不请我进去看看麟太郎先生吗?”

弥忙向旁边退开一步:“请进。织雪姐——织雪小姐。”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好久不见,大家好。”她环视了一番,每个人都像是受了上帝的眷顾一样,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而坐在位子上的麟太郎正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你来了啊。”

“麟太郎先生,您好。”她忍住想要哭泣的神色,转过脸去。

雅臣忙打着圆场,他向梅隐介绍弥带来的女友:“这位小姐是松下知,她是小弥的学妹,现在是小弥交往的对象。”

梅隐看了她一眼,神色平和:“很高兴认识你。我——”她一时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弥此时恐怕已经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姐姐了吧?

她沉下心来:“我是绘麻小姐的朋友。”众人都吃惊地望住她,绘麻的朋友,那么他们在她的心中,又算是什么呢?

那个完全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女孩子眨着天真的眼睛,向弥抱怨道:“弥君真过分,你的姐姐有这么好看的朋友都不介绍给我认识。”

弥感到深深的难堪,脸色有些不好:“你现在不是认识了吗?”为什么会是今天来这里?

“我也很喜欢像松下小姐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希望你和弥君能够好好相处。”她笑了起来,如湖畔的细柳干净而坚韧。

梅隐小心地问候了麟太郎,那个敦厚的男人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异样。“织雪小姐,你知道了吧?”他让雅臣唤来她,她才走进来,便发现麟太郎正坐在轮椅之上。

她几乎脱力,无法向他走过去。但是看着麟太郎向她伸出的那只手,那只骨瘦嶙峋的手,她还是十分缓慢地向那面移动。

“对不起,我应该装作不知道的。”她跪倒在地上,她的精神再也无法控制平衡。

他温和地笑了:“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的。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宽大的手掌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但他用那双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时,她以为自己一生最多的泪水都要涌到眼眶中。

“您千万不要再为我想了。我一定,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哽咽了一下,“也让自己幸福,好不好?我说过,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怪您啊。”

“绘麻如今出嫁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也没法事事顾及到你。你还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和朝日奈家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很僵硬,我真怕我离开以后,你就是真的什么人也没有了。”他悠悠地叹气。

她抬起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我一直都说,只要你们感到幸福,我也会觉得快乐。”

“所以说,我真的一点也不孤单。我只想要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好好地活着。”最起码,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想要注视的人。

“生死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没办法操控,但是我想要在走之前,亲眼见证你的幸福。”他低下眼睛,“不要说谎话了,怎么说我也曾是你的父亲,还是能懂一点你的心思的。就算你总说没关系,心里的失落,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如临其境。

她眨了眨眼睛,一大滴滚热的泪水就掉在她深色的衣领上。“朝日奈家的那几个孩子,是喜欢着你吧?你没办法决绝地断绝关系,又不知道究竟喜欢着谁,只能这样孤单地过生活。可是,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你应该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到大街上去,买自己喜欢的首饰和衣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到公园散步,看日升日落。”他说着说着,就要陷入昏睡。

“麟太郎先生,我,我可不可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什么?”“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绘麻小姐,但是我能不能,喊你一声“爸爸”?”

她在怕,以后想说的时候连机会也没有了。

麟太郎将要沉入睡眠的眼睛睁开,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他微微点头:“好。”

她低声喃喃道:“爸爸。不要走,活在我的身边。”

她总是在别人抛下她之前就关闭了心门,现在却是现世报,她总要被别人抛下。

梅隐的脸色青白,所幸五官足够漂亮,可以掩饰那一点倦容带来的颓废之感。

“你没事吧?”雅臣一向温柔的面容中带上几分无奈和怜悯,她就着他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刚才眼前一黑,差点直直地倒下去。

她摇头:“没事。”不着痕迹地退开,“绘麻小姐已经在大厅了吧?我去见她。”

雅臣想要抓住她的手,最后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他们的关系盘综复杂,并不是他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够解开心结的。更何况,一直放不下的,明明是他们啊。

“你刚才,见到织雪小姐了吗?”弥向雅臣走了过来,捕捉带他没有藏起的爱意,深深地叹气。

“雅臣哥,她大概永远不会想到,我们究竟为她做了多少。”这种满含深情的话语,弥却能强压抑着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也可以看出他已经成熟了不少。

雅臣强硬地打断他:“小弥,这种话不要再说了。”随即软下语气,“我是真的希望你好,松下知小姐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对她,不辜负她的心意。”

他对此闭口不谈,只道:“我看到她从麟太郎先生的房间出来,她一定,哭过了吧?”

“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沦落到连关心她的机会也没有了呢?”

他的这句话恰巧戳到了雅臣的痛处。“小弥,织雪小姐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阻止她认识新的人,也不能阻止她得到想要的生活。”

雅臣的话说得有几分强势,但是他自己内心的空荡只有自己知晓。

右京为她倒上一杯开水,她握紧杯身,像是要温暖自己寒冷的心那样。右京侧头看她,现在的他越来越懂得体贴别人,关心别人。大概是年纪见长,遇的事情多了,人也更加成熟了。她怔怔地想。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归途,只有她,什么也没有。这个想法转瞬即逝,也许她是孤独的吧,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别人为自己的幸福而付出代价。

祈织微笑着看着她:“好久不见。”

“您好,祈织君。”他看起来学识渊博、文采出众、风采卓越,各个方面都精致到完美无缺。只是那眼底的一抹浓愁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绘麻迎上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这是头一次,主动伸出手给她。绘麻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妹妹,有着清纯的笑容,眼神却冷静沉着。

“绘麻小姐,您好。您见过麟太郎先生了吗?”

绘麻点头。“你大约见到了。爸爸一定很开心。”我这样做,也是不想要爸爸在遗憾中过世啊。

“他都知道了你们告诉我的事情,但是已经没有关系了。绘麻小姐,我告诉他,不论是你还是他,都是我的家人。”

她的轻声细语在绘麻听来却好比千斤重,她多年一直想要寻求她的原谅,原来都是没有必要的。

织雪小姐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她很多时候敏感极了,可在这种事情上,对别人这样宽厚,对自己那样敷衍。

绘麻笑了:“我知道。”

右京扶了扶眼镜,镜片微微反光,他俊朗的脸不苟言笑,但对家人更多的还是无奈。“叙话就先到这里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都留下来吃晚餐。”

绘麻的小孩子还未满周岁,样子灵活可爱。“绘麻小姐,如果您不介意。”她难得带了一点羞涩,“请您收下。”在她的家乡,姊妹的孩子出生都要送一对手镯,代表着守住孩子。可是只有十分亲近的家属才能送,因为他们这是在为孩子挡灾,送出去的手镯中就含着自己的福分。

梅隐并不迷信,只是想为她做点什么。绘麻也了解她的心思,十分爽利地收下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不会让面前的这个容貌犹如少女的女子露出难过的神色。

麟太郎逝世的那天,却是难得的放晴。一片晴空万里,澄蓝的海色上方染上几丝明朗。

他是微笑着去世的,或许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痛苦,又或许是想让自己能留下一些好的回忆。

梅隐静默的脸莹白如玉,目光中深沉的悲伤却是一眼能够看到,如一把剑一样穿透人心。

美和伤心欲绝,自然没有工夫来安慰她。毕竟她也难以将自己从痛苦的深渊中脱离出来。绘麻靠在她丈夫的身上,眼睛肿得像颗枣核,抽泣不停,她应该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哭得稀里哗啦了吧。

梅隐似乎感觉自己的精神在空中漂浮,一阵冰凉的风将她硬拉了回来。

“风斗君。”她有些后悔发出声音,这个时候不论她说什么,都像是向人求助的样子。她的声音,没有了寻常的通透,脆弱而沙哑。

风斗拉住她,不由分说地跑了起来。她感受到一大股冷空气直扑眼睛、喉管,几欲流泪。

“现在你可以放心哭了。”

她瞪大了双眼,转而扬起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容:“我不会流泪的。”麟太郎不希望,她就能够忍住。

风斗张开双臂,圈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如果拥抱让你觉得不适的话,你就推开我好了。可是只有我拥着你,才看不到你流泪。”那样我也就不会心如刀割了。

“什么嘛。”她十分努力地掩饰住自己的哭泣声,脸上的哀伤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痛的。

尽管冬季的衣服很厚,风斗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自己心上。

麟太郎是她和朝日奈家的最后一点联系。

如果说以前她还能自我安慰,她并非随时都有可能被抛下;现在却感觉岌岌可危,每一寸的肌肤都开始疼痛。

梅隐再不愿意,也要同过去告别。他们不该为了等她,白白消磨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她也不该为了那份眷恋的温柔,就忽视他们真正的心情。

最近遇到朝日奈家人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她觉得奇怪,又不好表示,毕竟人家都态度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

“椿先生,不用送我。这里离停车的地方就几百米远。”她一再解释道,可椿还是用伞小心地护住她。

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让她反过来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不恰当。“谢谢。”她只好这样说。

朝日奈家人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她无法躲避,就算看穿了他们的伎俩。

明明未来都要离开她的生活,为什么现在还要给自己如此美好的希望呢?说起来,他们也真是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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